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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小程问:“这天是不是去陪伴那个姓方的失恋至神经衰弱的女人?”

  叶帆点头,道:“她很可怜,不只是失恋,正确的说法是失去自尊。”

  “有分别吗?”

  “当然有,爱一个人或不爱一个人,不管是何种抉择都是无罪的,不含侮辱性的。故而失恋的人,只不过不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或者对方不能选择爱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损于自尊。但方淑娴不同,她真心爱上那个美国人若瑟,若瑟始乱终弃之后,还侮辱她。”

  “怎么侮辱?”

  “他对方淑娴说:‘别纠缠我,这的确是一个为自己取得美籍的途径,但尝试别的能令你居留的美国人吧,他们或者比我方便一点。’”

  小程听得有点激动,忙问:“方淑娴还有没有再找那个若瑟?”

  “没有。她的自尊受到极严重的伤害,若瑟不再爱她不要紧,不能抹煞她的真心诚意,把她付出的感情扔在地下用脚踩。”

  “所以她一直颓废?”

  “嗯,一连掉了好几份工作,情绪不稳定,极度敏感,老以为人家要践踏她,动辄与共事的人吵闹。这真不是个办法。”

  “陪伴她有用吗?”

  “需要让她知道世界上有人关心她,而且对她作过的承诺,一定会实现。只有这样,会刺激她以至纠正她,让她回复做人做事的兴趣和斗志,今天是她生日,我答应一定去陪她,还编了一对手套送她。”

  “你很伟大。”

  “别开我玩笑,我们不是做着类同的工作。”

  “我的工作比你简单,只不过带三个从三岁到十岁的小孩。可惜,他们太小,不然四个人搓麻将,一天会很容易过。”

  叶帆笑起来,问:“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吗?”

  “对。不过,一下子带三个太吃力了。”

  “以你的理想,一个家庭最适宜有多少个小孩子?”

  “两个吧,最好一男一女。”

  “容许你将来的妻子有自己的职业吗?”

  “何只职业,她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只要她喜欢,能应付得来,不太辛苦,就成。”

  “看来做你的太太不错呀!”

  叶帆很有点冲口而出,然后才晓得难为情,涨红了脸,赶快望出车窗之外。

  小程咬一咬下唇,道:“多谢你的赞美。”

  然后双方都无话。

  沉寂的气氛倍生尴尬。

  忽然间两个人都一齐想打破闷局,同声说话。

  “你先说吧!”叶帆道。

  “毕业了,有打算吗?”

  “我继母希望我去香港发展,她再婚了,盼我能成为她事业上的好助手。”

  “你跟她感情和关系都很好。”

  “嗯!”叶帆点头:“以后再跟你详细说我和她的故事,她是个很精彩的女人,娶她的人三生有幸。”

  “打算到香港去吗?”

  叶帆忽然之间鼓起勇气说:“你会不会考虑到香港去?”

  “我?”

  “对!你。”

  两人瞳眸相对,一刹那间像道尽了干言万语,然后未开口作答,巴士忽然停下来了。

  乘客都问:“怎么一回事了?”

  司机无奈地说:“爆胎了,等后面的一辆巴士接载你们吧。”

  众人只好鱼贯下车,堆在巴士站等下一辆巴士。

  等了十分钟,下一辆巴士一到,人群立即蜂涌而上,叶帆自然没法挤得上。

  她对小程说:“走吧!反正走十分钟也到了。”

  小程想了想:“叫部计程车好不好?”

  “为什么?十多分钟的脚程叫计程车?”

  “医生不是说你的脊骨不能多劳动,最近有点发炎的迹象!”

  “干你们这一行的有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心理倾向,又不是爬十分钟楼梯,我的脊骨才会支持不住,走路不怕呢,一程计程车的钱可以吃顿好饭了。你倒不如留着请我吃饭好了。”

  两人走到路口,就分道扬镳了。

  叶帆有点急躁,走路的脚步也就尽量加快了。因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点点,叶帆怕方淑娴多心,或会生什么意外。

  每每是在这种最需要双腿走得快点的时候,就更发觉自己的残缺,叶帆的心最不好受。

  心上与脚上的分量因而益发加重了。

  带着一点点劳累,叶帆终于来到唐人街附近的那幢由货仓改装而成的廉价公寓了。

  她按了电梯,伸手撑着墙,微微喘气时,有人从楼梯走下来,给她说:“电梯坏了,走楼梯吧!”

  “为什么坏了?”

  “谁知道为什么坏了,这种老家伙,还能动已经很不错了,像我家里头的一位,老不死,坐在哪儿也不管用。”

  叶帆着急了,她拼命按着电梯,依然没有回应,连灯都没有亮起来。

  叶帆望着那些楼梯,有一点点发呆。

  方淑娴住顶楼。

  她怎么爬得一上去?

  不成。

  叶帆想,方淑娴一定会情绪低落,以为又受骗了。

  记得上星期来探望她时,几经艰辛才跟她有了对话,这种成绩不能就此抹煞。

  记得自己曾对方淑娴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下星期日必定来跟你过生日,振作点,好好工作,七日很快就过去了。”

  “我先听着吧!”方淑娴当时仍在使脾气:“好听的话听听无妨,不是毒药,只要不吞下肚,也不记在心上就是了。”

  “淑娴,别这样,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你信我。这世上总有人守信诺,总有人尊重与你的约定。”

  是的,叶帆清楚记得自己的说活。

  她立即拐到街上去,放开嗓门,拼命往上叫喊:“方淑娴,方淑娴!”

  不论她如何声嘶力竭,顶层的窗户紧闭着,根本没有可能听得见,却把旁的住户惊动了,其中有人探头到窗外骂道:“死跛子,你叫什么?要找人不会走上楼去找吗?”

  另一个女人在他身旁闪出来,一望,便道:“嘿!人家是跛子呢,走不动呀,你不就同情同情她吧!”

  叶帆最听不得这样的说话,而且她也实在着急了,便又拐了回楼梯间去。

  她望着幽暗而高高的楼梯发呆。方淑娴的这种住处,几层楼共用一个电话,电话放在楼下。现今,除了走上楼梯,根本没有办法联络得上。她只好咬紧牙关,决定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爬到第三层,她已经辛苦得支持不住了。

  满头的汗,横流一脸,叶帆的腰脊处开始剧痛,一阵阵刺骨的痛令她举步维艰。

  她无法不跌坐下去。

  从楼梯与楼梯间往上望,像头顶上有七重之天,哪儿才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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