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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对方随即答说:“谁说你不敢了?你去吧,尽管去吧,不过走出这成记大门之前,你先想清楚,要不要带着警察来收他们姓叶父女尸骸。”

  贝欣吓得怔住了。

  连叶启成的脸色也刹那变得苍白,惊叫:“贝欣,你不能出去,不能。”

  周友球油腔滑调地走到贝欣跟前说:“你想一想,如果有警察就等于没有地方恶势力的话,这唐人街的地头怎么还有我们一路上的人?你不是顶爱听广播读报纸看新闻的吗?怎么没有听到去年在西雅图有家中国人全家被缚起来,每人都在天灵盖上赏了一枪呢,到现在还破不了案,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原因,就是欠了赌债,不肯还钱之故。

  “成嫂,只怕你有勇气走出去,十分钟后没有勇气走回来。

  “婚结错了可以离,人杀错了不可以复生。”

  那彪形大汉从腰间取出了手枪来,装凶作势地瞄准了叶启成,道:“你如果不念夫妻之情的话,你可以走。”

  贝欣看了叶启成一眼,心上一时间痹痛起来,而令她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这么一个并不厚待自己,毫不珍惜自己的男人而留下了脚步。

  贝欣太清楚自己并不是单单为了叶帆的安危,而令她不忍踏出门外去。

  门外即使是个艳阳天,也跟她无缘无分。

  中国妇女几千年来都习惯躲在门里头,接受一总的委屈与凌辱,不敢踏出去一步。

  因为枷锁并不套在门环之上,而是套在女性的心头。

  一夜夫妻百日恩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那死者跟自己有一夕恩情的话,更是无法释然。

  男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视身边的女人如草芥。

  女人偏偏要细数与同过衾共过枕的男人的种种情和义。

  根本上是命定的男女的不公平使然。

  贝欣不禁苦笑,对于一个自己并不爱恋的男人,尚且不忍拂袖而行,那么,有缘再遇上自己的挚爱,又将如何?

  “贝欣!”

  是一个乞怜求悯且带着战栗的声音在呼唤她。

  贝欣回望身后的叶帆,接触到她复杂得无法分析的眼神,一脸都混杂了彷徨、惊惧、感慨、歉疚、可惜和可怜,以及还有种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叫叶帆怎么说呢?

  贝欣很是明白,于是她回过头来,对周友球说:“欠债只不过还钱,一间成记饭店还不足够赔还你们镖哥的损失吗?”

  “一盘生意的买卖,尚且要到银行去估价,我们镖哥只不过是个生意人,每天成记的盈利有多少,他早就心中有数,他说了不够就是不够。你大可以到他跟前去,与他讨价还价,左邻右里,谁不知道成嫂你是个本事人。”

  贝欣稍稍沉思,便昂起头来说:“好吧!我去见他。”

  那位叫区灿镖的大阿哥是唐人街内的霸主,除了赌馆之外,还管妓寨。

  那年头,在这儿干活的很多华侨,尤其是做餐馆和洗衣店工作的,都是区灿镖生意的长期客人。

  到处杨梅一样花,到处乌鸦一样黑。

  有男人的地方就要有女人。

  几乎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赌。

  就这么简单,立意经营嫖赌勾当的人,自然地团结起一班狐朋狗党,成为一股社会上的恶势力,在幽黯处滋长茁壮。

  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强权,而无公理。

  同样,也不可能只有正直,而无邪恶。

  两派的势力此消彼长之余,依然似大地上无法除根的野草,哪怕在燎原的一场大火之后,春风吹又生。

  区灿镖不论多晚入睡,都有饮早茶的习惯。他倒也不避嫌,每天就在唐人街的龙凤茶楼包了几桌子,跟手下和朋友们实行一盅两件的谈天说地,也讲他的独门生意。

  周友球就奉了命陪着贝欣和叶帆上龙凤茶楼跟区灿镖见面。

  区灿镖是个差不多六十岁的人,并不高大,人矮矮细细,瘦瘦削削的。可是五官异常精灵,双眼炯炯有神,看人时微微一瞪,就很不怒而威。

  他瞥了贝欣和叶帆一眼,后者就不免惶恐地避过了他的视线,以减低心头的恐惧。

  贝欣不同,她理直气壮地回望区灿镖,且凝视着他的脸,良久,并不转开视线。似乎要从他的形相之中找出些什么破绽,好作防御,甚而出击。

  区灿镖问:“我这盅是寿眉,合你们的脾胃吗?”

  贝欣答:“我比较喜欢香片。”

  区灿镖望望贝欣,道:“很好。”

  才这么说了两个字,站在他身边的人就立即重新给贝欣沏过茶。

  “成嫂,你很冷静。”区灿镖说。

  “有什么值得惶恐的?我们死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贝欣说。

  “除了死,就没有什么值得可怕了吗?”

  贝欣答:“没有。人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我见得太多求生挣扎的例子了。”

  区灿镖拿起茶盅的盖子,轻轻地拨着浮动在茶杯内的茶叶,然后再慢慢地举起茶盅来,倒在杯子里,才说:“你从中国来的?”

  “对,小榄,广东的一个小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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