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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你别指令我好不好?”

  “世界上再难找自动自觉的主持公道者!”

  汤明轩气愤地摔掉电话,呆在办公室三分钟,平一平气,才去赴宴。

  宴会的主人是董植康,主客是盛颂恩。

  宾主二人其实都各怀鬼胎,可巧是不谋而合。盛颂恩希望益丰在新贵掌权下,仍然交由冯氏经纪行主掌乾坤,兼能争取到董植康的私人股票户口。

  董植康呢?老早探听得冯氏在外国金融界的势力,生怕为了益丰收购一事,与老冯仍有相处上的嫌隙,正好借助盛颂恩,弥补缺憾,重建关系,对他在海外一展身手会有帮助。

  既然彼此的利益没有冲突,衔接得如斯顺遂,自是满堂欢乐,谈笑风生。

  回家的路上,汤明轩默不出声,显然的不高兴,面色青红不定。

  颂恩望他一眼,问:“要不要由我开车?”

  “不。你以为我醉了?”

  “你面色不大好!有惹你不高兴的事吗?”

  “颂恩,为什么你到冯氏机构上班去,只用盛颂恩之名,而没有冠以汤姓?”

  原来如此,所有宣传稿都写盛颂恩,因而酒楼茶馆的人,一律盛小姐前、盛小姐后。刚才汤明轩把车自车场驶过来接盛颂恩,那酒楼的侍役殷勤地为她开车门,连连说了两声“多谢盛小姐!多谢盛小姐!”

  就是如此听得汤明轩不顺耳。

  颂恩倒抽一口冷气,心口相问,这样子的关系是不是要结束了?

  “明轩!我想,用自己的名字比较方便一点,虽也有人在离婚之后照旧沿用夫姓,然……”

  “什么?”

  汤明轩忽地停了车。问:“你提出离婚?”

  “谁提出不要紧。如果你认为提出的人应该是你,我赞同。”

  “事业的成功感令人冲昏了头脑!”

  “明轩,公平一点,你还有丁逊君。”

  汤明轩握着呔盘的手在冒汗,他有点神智不清,把头垂至呔盘上搁着。

  要他说放弃丁逊君,实在难于启齿,也舍不得。然,要他跟颂恩分手,他更不甘。

  尤其是今日今时,当盛颂恩刚冒出头来之际,人们会怎么想?

  人们会怎么想,原来对所有人都如此重要!

  那些狂唱高调者说:我们不为任何人而活,似有略略修正的必要。

  群体社会内,谁又单单为自己而活了?

  盛颂恩当然不致于坦率到跟汤明轩说:“就算你如今抛弃丁逊君,也已太迟了。”

  既已选定了新角色,最低限度要尝试个中滋味如何!

  人生变幻之无常,令人惊骇。

  又临近圣诞。

  丁逊君已然跟汤明轩同居了,大概待明轩跟颂恩的离婚手续办妥后,就会结婚去。

  又是百惠广场,丁逊君抱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走得累作一团,于是信步走进百惠酒店的咖啡室内,稍事歇息。

  熟识她的侍役,立即趋前:“丁小姐,很久不见你了,现今在哪儿办事了!”

  “我没有做事!”丁逊君讲了这话,心上忽然有种失礼的感觉!立即补多一句:“我快要结婚了。”

  “哦!恭喜!恭喜!”

  丁逊君这才安了心。

  坐了一会,起身给明轩摇了个电话,又是秘书接听:“汤先生还在开会!”

  “我在百惠酒店的咖啡室,他什么时候会议完毕了,请他下来陪我喝杯咖啡!”

  “汤先生这个会议很长,之后,他要赶往中环参加酒会,怕不能到咖啡室来了。”

  “哦!”丁逊君茫然地应着。是的,汤明轩现今贵为董事总经理,当然更忙一点。

  “那么,请汤先生今晚早点回家吃晚饭吧!”

  逊君顶怕候至九点十点。

  菜都凉了,要用微波炉热了才下肚,再好的镬气都跑个没影儿,晚晚像要吃隔夜饭菜似,不是不令人气馁的!

  “还有什么事吗?丁小姐!”秘书有点不耐烦,盈手的功夫待办,还要侍候游手好闲的老板女友,也难怪她生气!

  “还有,你代我订好了到泰国去的机票了吗?”

  “订好了,不知汤先生有没有给你说,他不能跟你同行!所以我只出你的一张票!”

  “没有呀,为什么?”

  “因为董先生要在圣诞假期内去加拿大,美国那边又有客户来港,汤先生要应付。”

  嘘!连圣诞的几日假期,都不可以腾出空来,真是的。

  难怪人家说:悔教夫婿觅封侯。

  丁逊君只好自行执拾行装,独个儿上路去。

  明轩曾答她:“为什么事必要去泰国了?”

  “还神!一年前许下的愿,如今实现了,总得去叩谢神恩!”

  求仁得仁,冥冥中果然有主宰。

  逊君仍住曼谷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她刚卸下行李,就立即叫了部街车办事去。

  四面佛园十年如一日地灯火通明,善男信女不绝。无不热诚地匍匐神前,恳恳哀告苦衷,渴求自己的理想会早日实现。

  今年,逊君跪下去,心上茫然一片,竟然不辨悲喜。

  细细思量,多么后悔去年不晓得干干脆脆,求神保佑自己,做个安分守己的开心快活人不就好了,何必求神保佑,让她更换角色,做个像当时盛颂恩的女人?

  自己就这么肯定盛颂恩是幸福人儿了吗?

  丁逊君在起程前担了好一阵子的心,只为汤明轩提起了盛颂恩,说她明年初又要升职了,兼顾冯氏经纪行海外所有私人客户部门。

  “真没想过一个躲在厨房里的女人,可以走出厅堂,还走到社会上头跟人争一日之长短!”

  明轩的口气,甚是赞叹。

  “我把自己的股票户口都交给颂恩为我打理,她的投资学问的确有两手。”

  逊君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胡乱妒忌颂恩是不应该的,谁个在工作上头有成绩的人,是单纯幸运了?出过死力,肯冒霜寒的江湖道上人,都值得敬重,自己曾是其中一员,何必归隐之后,就不晓得物伤其类!

  然,心头的不安,挥之不去。

  为什么?因为怕汤明轩旧情复炽。她当然不知道明轩对颂恩的感情从没有熄灭过。

  如今,自己除了明轩,还有什么呢?既如是,就不能不抓紧手上所有了。

  就算不是一件稀世奇珍,也还是一重寄托,一层保障。

  至于明轩,是不是值得她如此诚惶诚恐地珍之重之呢?也不去深究了!

  从前是一身的疲累,如今是满心的怅惘。究竟孰好孰丑,丁逊君实在迷茫!

  当她重新叩首神明,站直了身子的当儿,迷糊之中,竟见四面佛宝座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张如斯似曾相识的面孔。

  不是自己,是盛颂恩!对,是她!

  盛颂恩强睁着似快要掉下来的疲倦眼皮,也把逊君看到了!

  不约而同,都想:怎么来了?来还神?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二人还携手到佛园来!都确曾真心诚意地求神庇佑,但望转换个角色来演!

  四面佛如许灵验了!

  今年,可又求什么呢?

  再来个换角的把戏吗?

  丁逊君和盛颂恩都凄然苦笑。

  人间哪有易当的角色?

  既非换我心,为你心,又如何得知其中的苦与乐、忧伤与凄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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