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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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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由深水湾,驶向赤柱。 我们把汽车停在海边的一条小横街上,一下车来,仰头就望见一幢欧陆式洋房的餐馆,有着专门代客泊车的侍役走过来招吼 我们走进去后,另外迎上来一位洋人领班,笑着问: “先生,你们订了台子吗?” 杜青云答:“对不起,我们忘记了要预订台子。”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们,今晚台子已经订满了!” 我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杜青云尴尴尬尬地捉住了领班的手臂,说:“请帮我这个忙!我跟女朋友闹别扭,刚和好如初,约定在这儿摆和头酒,我大概是太开心了,竟忘了嘱咐秘书订台子。如果不能在这儿吃晚饭,可真大煞风景了,我和女朋友的第一次约会,就约在这儿的。请帮帮忙!” 杜青云故意地把声线压低,然,我仍然听得清楚。 洋领班拿眼看我,随即说:“先生,不能怪你紧张,让我想想办法去!” 他很快地转了个圈回来,就领着我们到一张摆放在露台角落的桌子上去。为我拉椅子时,洋领班温文而礼貌地说:“希望这儿能带给你们无比浪漫而甜蜜的回忆!” 我还能怎么样?红了脸,微笑称谢。 “你常到这儿来?”我问。 “如果每个星期都带不同的女孩子来,刚才那一招就使不出来了。” 我望向窗外刚看到一个个小浪,涌至岸上来,溅起一条细长的浪花,气势不如我家花园悬崖上经常卷起的千堆雪,却别饶风味,深得我心。 “你曾来过这儿?”我回望杜青云,问。 “是的。很久以前。我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很诗情画意。” “还有离情别恨,更添滋味。” “没有和好如初吗?” “没有。她已别有天地。”杜青云说:“当年,我要到美国去求学,是她在这儿为我饯行的。那阵子,我连一个余钱也没有,还是她结的账。” 这些天来,听爱情故事大概听上瘾来了。 我那么地留神倾听。 “她姓陆,叫湘灵。” “很美丽的名字。” “我们从小相识,她跟她的父母住在我父亲看守的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内。” 我不期然地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杜青云点点头:“可惜有缘无分,造化弄人。” “怎么分开的?”我其实不应问这问题,大概当惯福尔摩斯了,又或者,今次的答案对我很重要。 “她家穷!我们都穷!” 杜青云望住我,突然之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住我。 无法形容那眼光的怪异。 我只感到战栗。 然,这是多没有理由支持与解释的一种感觉。 也许,贫穷令一个人受尽了刻骨铭心的苦,他对面前的富贵中人有种油然而生的奇特反应。 杜青云缓缓地垂下了眼皮,一个字一个宇,清清楚楚地说:“一九七三年香港股市大崩溃,湘灵的父亲押在股票与生意上的资金,全军尽没,兼遭逼仓,走投无路,从大厦的二十三楼寓所中跳下来。隆然一声巨响,我冲出门口一看,见他整个人卧在血泊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湘灵跑下楼来,呆望着尸体,再抬起头看到我。就在那一刻,脑子里电光一闪,我们知道,要缘尽今生了。” 天下间感人的爱情故事,难道必要欠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事隔多年,仍能令听者震栗不已,可想当年…… “那时,我仍在念香港大学。穷学生帮不了什么忙。她家的困难,她独力解决。世界上没有逼良为娼这回事,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心肯意愿的。” 我的心像被人连连捶了几下,清晰地觉着痛楚。我仍算是个听故事的不相干的人吧,那些局中人的沉痛呢? 连想都不敢想。 “对不起,今晚我们不致于要对洒当歌,然,也不应让过去的事再烦心。来,我们想想要吃点什么好?” 我没有做声,由着杜青云去跟领班研究。 他给我点了个烧鹅肝,再来一客挶鱼。没有要酒,因为我和他心上的哀愁,大概都不是一樽酒就可以消弭得掉。 杜青云没有再把他的故事说下去。 我当然也不便苦苦迫问。只不期然的,在吃甜品时,说:“你有多久没到这儿来了?” “今晚是第二次。”杜青云稍停:“最近,有一个星期天,携了湘灵的女儿,来逛赤柱街市。我们都没有重临旧地的意趣,现今,彼此是老朋友了,情怀已变,不再适合到这种情调的地方来了。” 呷着的咖啡,额外的甜,大橇是糖加多了。我骨碌骨碌地把它饮完。 “还要一杯吗?”杜青云问。 我微笑着摇摇头“该走了。” “好,我送你。” 睡到床上去时,仍细味着杜青云的那番说话。 覆来翻去地想,直至朦胧入睡。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我翻了个身,按熄分机的铃,重新再睡去。 忽又有叩门声,听见菲佣轻喊:“小姐,你的电话,杜先生找你!” 我坐起来,看看表,七时半,平日早已醒过来,今天竟睡得烂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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