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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可是,没有过去呀!什么也还在眼前心上,怎能说过去呢?你以为一个人去世了,就肯定是结束?”

  一声凄厉的怪叫似在我喉咙之间往上冲,我出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得住。

  连坊间的流行小说都已不再是鸳鸯蝴蝶派的天下了。

  现今活生生的一个要执着于往昔一夕恩情,誓死不放手的人,竟坐在我跟前,叫我如何能不战栗,甚而大惊失色?我当然鄙夷人世间一总的忘情弃爱,然,感恩怀远,刻骨铭心的表现方式,必须现代化!

  江尚贤已死,江福慧绝对不能庐墓三年!是不是?

  连亲骨肉都要忘却哀痛,顶天立地地活下去,又何况无名无份的一个女人!

  在过去的几十年之中,这个爱情故事的受害人一定不只傅瑞心一人!可怜的父亲!

  “慧慧,你还没有答我?”瑞心姨姨穷追不舍。

  “答你什么了?”

  “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能再爱我了?”

  我的天!我只能摇摇头。

  “我知道!瑞心姨姨说。

  “什么?”我愕然。

  “我知道!”瑞心姨姨重复着,眼神流露的怨愤多于哀痛!

  “他心上另有所爱!”

  “谁?”我非常迫切地问。傅瑞心望住我,并不立时作答。

  “谁?告诉我,是谁?”我太想知道答案了。

  差不多是自牙缝里震栗地抖出来的声音:

  “那个叫张佩芬的女人!”

  我呆住了!

  张佩芬?程张佩芬?一个已有家室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曾经有一晚,闹到这儿来了!”

  我没有做声,让瑞心姨姨将故事讲下去!

  “先来了张佩芬,再来了她那个姓程的丈夫!吵得很厉害!我只听到那姓程的跟你父亲说的两句话: ‘你敢打我老婆的主意而不向我交代,我先叫你名誉扫地,再跟你拚个死活!’都是低三下四的人你父亲竟然维护她几十年。为的是什么?”我不是不震惊的!

  “父亲有对你解释过什么吗?”我问。

  瑞心姨姨摇摇头,说:“他能向我解释什么呢?直接告诉我,他的一颗心已转到张佩芬身上吗?彼此心照不宣了!倒是我在出事的那个晚上,求过他一件事!”

  “你求爸爸?”

  “对,求他以后也不要再把那姓张的女人带回江家来!他在外头的世界,我管不了。我守着的只是这头家!我之所有,也是这头家而已!”瑞心姨姨轻叹一声,活像个受尽了千万重委屈的好妻子,任由丈夫在外边花天酒地,只要一回到家来,就属于自己所有,就已算是心头一份金不换银不换的安慰了!

  我茫然!

  从不知道江家有这么一重难以言宣的阴影!罩得如此密不透风,唉!

  一夜的风流,姑勿沦是真情挚爱,抑或寂寞难耐:所惹下的冤孽,竟至殁后!一时间,对瑞心姨姨应寄予同情、怜惜、敬重,还是恐惧、厌烦?我都搞不清楚了!只能说:

  “夜了!我们回屋子去吧!”

  “慧慧,你能爱我,一如你的亲人,甚至母亲吗?”

  我扶起了瑞心姨姨,步回屋子去,疲倦而真诚地应着:

  “别担心!我们从来都是一家人!”

  人类的绝症是心魔。哪里有灵丹妙药能把个病入膏盲的傅瑞心治愈了?好言安慰只如吗啡,把她的痛楚麻痹得一时是一时,父亲在生时,怕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一夜没有好睡。事在必然。

  翌晨回到利通去,累得好像站不牢似的,很脚步浮浮。

  办公室依然空无一人。

  我习惯早上八时多就回办公室来,把几张早报遍读才开始办公的。

  今天尤其早到,反正睡不宁,躺在床上更难受,又或者,我太急切地要回利通来,看看父亲的这个红颜知己!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来真是她!

  程张佩芬一般在八时五十分至五十五分才回到利通来,几十年如一日!

  现今才八点!摊开报纸,蝇头小字在我眼前跳跃,才闯进眼,就像皮球打在网上,给反弹出来,屡屡如是,根本完全容不下新闻的内容!

  我气馁地走出办公室,下意识地桉动电梯,到四十六楼电脑部去!

  原不是不能解释的!曾跟帼眉晨早在银行遇到过杜青云,明显地他有晨早上班的习惯!

  果然,我踏入电脑部,远远就见他坐在办公室内伏案工作!好勤奋的一个年青人!

  当年,外祖父看上了父亲作为东床快婿,就是觉得辛苦打下的一片好江山,要后继有人!

  而,任何成功人士的先决条件是勤!

  可惜,父亲已逝世,不然,他也许会效法外祖父,为江家作最源远流长的盘算!

  思维再自远处拉回现实环境来,我轻轻叩着那扇敞开的办公室门。

  “早晨!”

  “早晨,”杜青云笑容满面,精神奕奕地站起来。

  “这么早,就开始办公?”我笑问。

  “感谢上帝,竟能让你看到了,捱得有价值!”

  “我们利通不设勤工奖!高级职员连超时工作都没有补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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