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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唐襄年沉默了几秒钟,才说:

  “你喜欢在什么地方见我。”

  “听你的。”

  “那好,到我在清水湾的别墅去吧。”

  唐襄年派车子把我直载到清水湾的尽头,真是别有洞天,靠山面海,高踞悬崖之上,一座建筑得非常雅而精致的西班牙式小别墅。

  在这种环境下,叫天不应,叫地不闻,正正是家主人可以肆无忌惮纵情享受的好地方。

  在踏入小别墅之前,我微微觉着寒意,连连打了两个寒凛。

  不入虎穴焉得虎于?

  纵使是断头台,也得把头放进去,九死一生还算有一丝希望,奈何。

  终于见着了唐襄年。

  他笑道:

  “我等待你已经很久了!”我笑道:

  “在外头转了几个圈,终于还是要回到你身边来。”我苦笑。

  “你不是想说劫数难逃吧?”“是祸是福,都无从逃避的话,我只有认命了。这段日子,我很辛苦,但白说,己到走投无路的日地。”

  “否则,也不肯来找我了。”

  “再砌辞就变得矫情了,是吗。”

  “对,我就是喜欢你的直率。”

  “直率可从朋友的友谊上享受得到,不是吗?”说完这句活之后,我双眼滚热,眼泪忍不住流泻一脸。

  我以手背拭泪,回一回气,道:

  “对不起,我莽撞,兼且失仪了。”

  “不,言之有理。你且歇一歇,喝杯饮品,我们再说活。”

  唐襄年走进他睡房一角的酒吧去,给我调校了一杯木知什么东西。反正就算砒霜也不要紧,灌下肚子里,从此一眠不起,未必不是福分。

  做人也真是大惨了。

  “你很消极。”唐襄年说。

  “何以见得?”“你的神情与动静,显露出来了,像今晚这种约会,如果不是视为一种生活上的轻快享受,何必要来?”“天!”我惊叫,把杯中物一饮而尽,“你这句话真的好比富人不知穷人饥,竟开口问挨饥抵饿的人何不食肉糜,真是令人难堪。”“方心如,我以为你能把一切豁出去,此来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这回事也有多种不同的情势使然,在沙漠上走得人疲马倦,饥饿得无气无力,忽尔见到一潭池水,分明知道水中有毒,也忍不住喝上两口,哪怕喝下去会肠穿肚烂,也叫做死得痛快,没有人迫着自己这么干的是不是?这种也叫心甘·情愿对不对。”

  “你说得很恐怖。”

  “这是实情。”

  “告诉我,方心如,你并不认为跟我在一起会是良宵苦短的一种欢愉享受?”

  “在今夜,那就肯定不会了。”

  “因为你犹有牵虑,怕今夜之后,我不能为你解决所有困难?”

  “这倒不是我的忧疑。唐先生,我从未试过把心灵与肉体割离出卖,难免紧张。当然,我会跟你逐件事件商议,取得你的承诺,我才上你的床。”

  说出这番话来,我嘴里都霎时发酸,自惭形秽,苦不堪言。

  唐襄年把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搁下了杯,走到我跟前来,用手托起我的下巴,道:

  “好,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还需要自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援助?”

  我正想做答,唐襄年就截住我的话,说:

  “不必重复你最近的遭遇,你如何被医务卫生处留难,如何遭工务局检控,如何被警察抓去盘问,如何承诺伟特药厂分批把药品运抵香港等,我已了如指掌。”

  我把那句“你什么都知道?”的话咕噜一声就吞回肚子里去。

  何必多此一问,如果唐襄年没有本事清楚我的底蕴,根本就等于没本事帮我解决疑难。

  来了本城短短几年,早已看清楚这儿的牛鬼蛇神是何嘴脸,简单一句话,很多时,鬼神同道,都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扮相而已。

  到了如今这田地,也不妨实斧实凿地开天杀价,哪怕对方来个落地还钱。

  我的几根骨头,一身贱肉,三分姿色,也还要争取卖个好价钱。

  于是我说:

  “除了那些难题之外,我的小叔子金旭晖给我开了个价,要我买下现住的房产,或者由他把我的一份买起来,把我们母子几个变相地逐出金家去。”

  “开价多少?”

  “他们根本不认为我会有能力买,故而协商了交给测量行去拟定价钱。”

  “这是谁想出来的方法?”

  “我。有错吗?”

  “没有,没有。”唐襄年连忙说,“非但没有,而且是做对了。一般来说,测量行的估计都比较保守,那就是说估价与市值有个距离,这就是盈利之所在,故而金家大宅是值得买下来的。”

  “对有现金可周转的人是笔前景乐观的生意,唐先生,你将之买下来,转手租给我。”

  “不用如此费张罗,我给你安排银行贷款,首期由我借给你,你的药品出入口生意肯定一帆风顺,不会还不起这笔置业用的钱。”

  “这就是说其余我手上的困难……”

  对方没有待我说完,就道:

  “根本都不是困难。”

  “真的?”

  “真的。”

  我瞪大眼看唐襄年,惊喜交集。

  “你对我要有起码的信任,是不是?”唐襄年伸手扫抚着我的头发。

  这个轻柔的动作掀起了一室的浪漫与温馨,讲生意、谈价钱的时间已经结束,是开始行动,实行交易的时刻了。

  我闭上眼睛,自动伸手去解我旗袍的第一颗钮扣。

  有人把我的手捉住了,送到唇边去亲吻,然后又为我拭泪。

  “还没有到要流泪的时候。”

  这句我曾在千辛万苦之中对自己说过的鼓励话语,怎么会由对方讲出口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唐襄年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孔,夹杂了分明的错愕、为难、怜惜、怨恨、焦躁,禁不住有轻微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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