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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贺智笑道:“我跟贺勇就不知多少次一齐为同一袭眼装付过钱!”

  从前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真不是这样的。

  别看轻我们酒家女。客人要多打赏小账,千多万谢,那是全层楼同事有份摊分的正当收人。

  至于说,个别客人送礼物,我们还真不轻易肯收。收礼是真要对对方有好感,且是赏他面子,认定友谊的表示。

  且收了人家的礼物了,就一定用。譬如说我认识了敬生有成年的日子,才肯收他一件衣料,还立即缝制了,穿出来,让敬生看,以示谢意。

  怎么现在江湖行走的女人,真的面不改容、大小通杀。完全不怕流言、不顾面子,更不谈骨气了?

  才出来买几件衣服,就上了新的一课。

  外头的新人情、新道理,还真是大把大把的有得我慢慢学,好好学呢!

  签完了信用咭,贺智看看表,对我说:“有个会议等着我去主持,迟不得。你先到发廊去,我给那发型师补个电话,招呼一声,他自会给你剪个好看的发型。”我其实心上是十五十六,多买几套服装替换无所谓,要更改发型,真有太多诚惶诚恐,贺智这么一说,我乘机退缩下来,说:“那就改天吧!你忙你的。”

  “三姨,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这发髻怎么配时款西服?”

  “我这就把头发束上去,用个发夹夹好了,不梳髻,不就成了!”

  正扰攘之间,竟见走进来一位贵夫人。

  我很自然的喊了一声:“大嫂!”

  是贺聪的妻。

  贺阮瑞芳跟我平日的关系不怎么样。

  她看上是个淡淡漠漠、喜怒不大形于色的人。

  常碍着了聂淑君和她母亲阮柳氏的身份和关系,我当然的不指望阮端芳会对我额外的友善。

  因而,我们一直的保持了距离。

  然,想深一层,我对阮端芳的印象还不是太差的。

  只为有一次,一位表亲摸上门来,向聂淑君求借。

  这种事对贺家来说呢,也是司空见惯了。

  实实在在的,敬生年中就预定了一笔钱,无可避免的用在接济亲朋戚友上头。敬生还自定一个规矩,凡是第一次开口求借的,除非数目太离谱,否则必定帮忙,然,下不为例。坚持旧债未还,新债免问。

  我呢,心就比较软,事必问明问白借款的理由,如果觉得其情可悯,境况堪怜的话,总是帮的。

  聂淑君却是赌心情,碰巧对方说的话对她的胃口,而那天她又是心朗气清,神采飞扬的话,手笔还是可观的。否则一毛不拔。

  这天,来的一个远房亲戚是聂家那边的人,并非贺氏一支,对方说是儿子赴洋深造,希望能多借几千元,让儿子多个松动钱傍身。只因苦学生现今不一定能名正言顺地在彼邦找到帮补用学费的散工,各国的移民局今出如山,发觉学生谋事,严重的要递界出境。

  亲戚总觉得儿子人地生疏,一到步就要慌慌张张地找工作,太令她担心了,于是求助于聂淑君,讲好待儿子安定下来,一切就绪,也未必需要动用那笔钱,就立即归还。

  一定是碰着聂淑君心情不怎么样,于是拉下了面孔,说:“拿我的钱去安顿你儿子的心,怎么成话呢?又不是没得穿没得吃了,这个忙叫人家怎么帮?我的心也多不安稳呢,谁帮我?”

  就是如此毫无转圜地回绝人家了。

  那亲戚是垂头丧气的走,还是我送她到大门口去的。

  我心上真有点难过,几千元是个小数目,真想就掏出来帮她一帮,可又不敢,回头让聂淑君知晓其事,那还得了,怕吵得连天都要塌下来。

  目送着亲戚离去,连一句“好走”都卡在咙喉说不出来。

  心想,要编个动人的故事才借到钱呢,其实不难。人家既是实话实说了,又有谁不是在养儿育女呢?将心比已,自知其中苦心,何必连举手之劳也省掉?

  正在愁闷之际,只见阮端芳促促忙忙的赶出大门来,见了我就问:“走了呢?”

  “嗯,刚出门!”

  “三姨,这儿五千元,你替我拿去送给她,或仍在外头等公共汽车。赶出去,会追得上吧!”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想再开口询问,阮端芳就说:“快去,快去,我并不知道她住那里?”

  于是我赶出去,果然在家门转角处的巴士站看见了亲戚,叫住了她,把五千块钱塞进她手里时,对方含泪。

  “细婶!”她是如此的称呼我:“我一定还你!”

  “不,不,是聪少奶奶的钱,你别挂在心上,只管叫孩子好好的念书。”

  她连忙点着头,才上了公共汽车去。

  我回到大宅来,寻了个适当机会,向阮端芳回报。

  她看旁边没有什么人,就给我说:“昨晚读了三毛的一篇短篇,她自己的亲自经历,差点没帮上一位值得相帮的老实人,白白因自己多疑而害人家很受了一点苦。写得实在好,我感动了,今日看见那亲戚,恻然。”

  那是惟一的一次,阮端芳跟我讲这么多话。

  她在贺家,地位也是超然的。

  翁姑对她好,丈夫大权在握、娘家架势,膝下有男丁、自己样貌学识都相当,这样子的人物,是绝对有权选择朋友。

  她要是跟我保持君子之交,我也实在不敢高攀。

  这次在名店碰上面,原以为打过招呼,也是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过各的独木桥。没想到阮端芳和颜悦色地一直跟我和贺智攀谈。

  贺智急急着手表:“大嫂,我先走一步,有会议!”

  走了两步,回头仍嘱咐我:“三姨,你记得去剪发,我秘书已给你预留了时间。”

  “三小姐,三小姐……”我还想挣扎,贺智已一溜烟地跑掉了。

  阮端芳问我:“是到贺智惯去的那家发廊吗?”

  我点点头,立即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发髻,有一点尴尬。

  “我正要去做头发,陪你一道走。你不晓得在那儿吧?”

  我摇摇头,也只好跟她成行。

  那发型师把我头发放下来,拿把剪刀在手,正审量着要如何替我落发时,我紧紧的闭上眼睛。

  心情复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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