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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可借得很,做大嫂的出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撮合得一头亲事,招了顺兴隆的一位伙记作东床快婿,刚过了一个年头,姑爷又得病,英年早逝,更落实了贺敬瑜命带克星的讲法。要再为她另觅归宿,就难比登天了。

  中国人头脑多少有点守旧,不愿意讨个黑寡妇回来的心理总是有的。然,问题的关健还是在于这贺姑奶奶品性尖刻阴沉,毫不容易相处。

  她跟任何人交往,三言两语下来,就有本事揭人疮疤,搬是弄非,且管自洋洋得意,实在没有人觉得她可爱。

  越是没有人敢亲近她,她越心上苦恼,嘴里更不饶人,陈陈旧因,顿成僵局。连聂淑君都怕极了这姑奶奶,而不愿意她寡居在她家,跟兄嫂共住。

  贺敬生为免家宅不宁,搬了一层小公寓给堂妹作居停。

  人的性格也真有凉薄的一面。明知贺敬瑜的拿手把戏是生安白造,搬是扯非,偏就是当受害人不是自己时,就不觉其讨厌。很有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旁观心理。

  尤其当攻击对象正正是自己的假想敌时,会顿生一种患难真情的假象。因而小人嘴里的难听话会作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成了能起心里安慰特异功能的甜言密语,相当入耳。

  的而且确是在这种心态影响之下,聂淑君自我进了贺家门之后,跟贺敬瑜就走近了。

  也亏贺敬瑜本事,她的资料搜集功夫顶棒,再加上丰富的联想力,总能久不久就编出聂淑君喜欢听的有关我的行藏私事来,让她乐一乐。

  姑嫂二人的感情扯近了,对贺敬瑜有相当多好处。最低限度被聂淑君关照在广阔的社交圈子内,也就不愁深闺寂寞。

  当然,家用方面,一向由聂淑君向顺兴隆支取再作分配,能得到她的欢心,自然更实惠。

  人要计算人,真是防不胜防。

  对方若苦心孤诣的要将小事化大,已经无奈其何。若果深谋远虑地要无事生非,一样束手待擒。

  这十多年来,我的经验也委实是太丰富了。

  就说多年前有一次,上陆羽茶室去候着敬生来一同午膳时,在门口被一个朋友碰着了,叫我一声:“小三!”

  我回头一看,竟是大同酒家的冯部长。

  自我嫁给敬生后不久,大同酒家也改建了,旧同事除了芬姐,也只有跟冯部长是有联络。他是个难得的老实人,旗下有那个女招待寻到好归宿,他都开心。彼此碰上面,自然欢喜。于是我热烈地跟他握着手,谈了好一会。

  刚也贺杰在我身边,冯部长看杰儿长大了,开心得不得了。他第一次见他时仍在襁褓,以后我跟冯部长与芬姐见面,也没带贺杰出席,那年儿子已六岁了。贺杰正鼓起腮帮发脾气。孩子顶怕上陆羽这等中国茶室吃饭,只一味的嚷着要去吃西餐饮汽水。我是半拉半扯半哄半吓地才把杰儿带到陆羽来的。

  冯部长细问之下,立即对贺杰大献殷勤,征求我的同意,把他带到美心去嚼牛扒。

  我看,要贺杰的小屁股坐在陆羽那硬帮帮的酸枝椅子上,只有叫他活受罪,一定是两分钟不到就吵个没完没了,又惹敬生责骂,倒不如随他跟冯部长去吃顿安乐茶饮,回头我再到美心去接贺杰好了。

  敬生看贺杰没有同来,问了一句:“杰杰呢?”

  “哦!”我懒得多解释,兔得敬生又说我慈母败儿,于是不经思考,随口就撒了个谎,说:“没带他出来,他要赶中文功课。”

  敬生虽是吟洋尽大的,却项中国化。贺家的孩子,个个都有家庭教师专门补习中文及诗词歌赋。礼拜天,一家大细,全上茶楼吃点心,没有西式自助餐或汉堡包的份儿。

  我原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差点出了大事。

  当晚,敬生饭后,在园子里散步,跟聂淑君交谈了一会,再回到我这边屋子里来时,面色就不怎么好看。

  我没有问,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敬生有什么烦恼,若要自己解决,问他也是白问。

  麻烦事是冲着我来的话,就等他发招好了。

  果然,敬生的脸似是越拉越长,一双浓眉皱得似乎粘结在一起。好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终于敬生开口了,问:“今日贺杰有没有上过街呢?”

  答案可大可小。

  也幸亏我机灵,意识到事态可能严重,并不即席承认,或者否认。

  我反问:

  “答案对你重要吗?为什么要问?”

  反守为攻,且试探一下对方口气,摸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徐图后算。

  我决不自行畏缩,自乱阵脚。只一贯的淡静,保持我单独在敬生面前的威仪。果然,贺敬生稍稍让了步,答:“你不是说今天中午贺杰要呆在家中赶功课,没带他到陆羽吃茶吗?”

  原来如此,可以推想出一定是有人看见贺杰走在街上,甚而碰到冯部长亲热地拖住贺杰上了西餐馆,因而出了事。

  于是,我答:“对,我是这样子对你说的。”

  “实情呢?”敬生问,并不放松。

  “实情是碰上冯部长,他没见贺杰很久了,于是把他带去美心吃东西。我随口撒个谎,免得你又噜唆,说我把儿子宠坏了。”

  贺敬生显然的如释重负,笑容再浮到脸上来,完全打算雨过天青的样子。

  我可不肯就此放过他。没由来的大兴问罪之师,发觉是一场误会之后,额首称庆的是他而不是我。

  我事必要寻个水落石出,这种委屈不宜胡乱容忍,否则,让敬生以为他可以随便地责难与思疑,积习成风,是非更无有已时。

  于是轮到我疾言厉色,大发雌威,道:“满意了吧?抑或要我招供,偷偷把贺杰带去见个旧情人,你才叫安乐!”

  “小三,何必小事化大,我随口问问而已,只不过听人家说,见到你在茶室门口把贺杰交给一个男人,谁知是老冯呢?”

  “岂只小事化大呢,这简直叫无事生非。你贺敬生若以为我容壁怡对你不起,也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才对。听那些三姑六婆胡言乱道,就来思疑我了!”

  我着着实实的生了十天八天气,没让敬生碰我一下。

  对敬生,必须软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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