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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敬生来接我下班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还只是留在彼此敬慕的地步,很发乎情,止乎礼!

  这在当时,对我,更加必要。

  说到头来,我不喜欢在仍有选择的情况下,当姨太太的脚色。

  贺敬生第一晚要求送我回家,便坦白说:“我不会离婚的,太复杂,太划不来!只是我妻总不是个难缠的脚色,她是旧式女人,对我于依百顺。”

  我听完,微微笑,道了晚安,就迳自回家去。

  睡在床上,我想,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儿,既有机会出污泥而不染,何必淌这种浑水!

  从此,若即若离。

  贺敬生是必要不放过自己的追求权利,就由着他去好了。

  就是那一晚,他独个儿自斟自酌,等我下班。

  我则被冯部长派去招待一位警署内的红员:洪照祥探长以及他的一班手足。

  听他们说,只为刚破了一件棘手的奇案,于是跑到大同来庆祝。

  洪探长几杯下肚,捉住了我的手说:“漂亮的姐儿要当心,像案中那个遇害的美人儿,就是生成了观音似的面孔,招来横祸。要真是天生丽质,好歹找个有权有势的护花使者,陪在身边,以策万全。”

  说着,竟乘了几分酒意,捏着我的手不放。

  做酒家女,至多也是牺牲色相到如此地步而已。

  我初出茅芦时,遇上这种毛手毛脚的客人,还有七分惶恐。其后,经验多了,每每是嘴上虚与委蛇,回敬几句好话,手就乘势抽出来了。

  这回一样画葫芦,却不得要领。这洪探长力大如牛,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不放,我只好强舒笑脸,道:“怎么洪探长把我当贼般看待呢?像狠狠地给我上了手铐似的,我还要腾出身子来替你们添酒呢?”

  洪探长依然没有放松,声如洪钟地说:“不忙不忙,今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只要你好好的给我坐在身边,别的功夫且不去管它。”

  洪照祥看了站于一旁的另一个女招待叫陈芷芬一眼,随即说:“芬姐,你来,替我们和你的三妹妹添酒。”

  我的面色刹那间阴睛不定,硬脾气快要使出来了。

  芬姐跟我共事三年,晓得我的脾气,把情况老早看在眼内,慌忙打圆场说:“洪探长肚子空空的灌下这么多好酒,怪不舒眼的,也是上菜的时候了,让我和小三捧些佳肴来,让你们好好品尝,今儿个晚上,冯部长特地为你们留了一条极好的苏眉呢!”

  芬姐趁势走过来,轻轻拉我的手臂。

  我还未及反应,洪照祥一手拍打在芬姐的肩膊上,将她重重的推开,芬姐不防有此一着,连连后退几步,掸到几上去,几上那个上好的花瓶就此摇摇欲坠,一晃眼,就跌到地上去,粉碎!

  “不识抬举!”洪照祥还口出狂言。

  我使出吃奶的力,挣脱了他,一把冲前扶住了芬姐。

  “你没事吧?”

  芷芬摇摇头,示意我快快引退。

  “怎么?不招呼我们了?我们的钱不是钱?”

  那洪照祥就此站起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气得不能再气了,说:“请让开,我们没有一定的责任要招呼某些客人!”

  “你敢踏出这房间半步?”洪照祥咆哮。

  “为什么不敢?”

  迫虎跳墙,我容壁怡有什么不敢?

  十五岁时在乡间,姨母迫我嫁个虽无过犯,却面目可憎的男人,我也有胆子独个儿自江门逃到深圳去,再偷渡来香港谋生。反正自出娘胎就是孤儿,我能自管自活得好好的,是我的造化,要有逃不了的祸,也叫命了。

  抢前一个箭步,我就冲出房间,下意识地直奔到贺敬生的那一桌去。

  “敬生,带我走!”

  贺敬生才拿起了外衣,洪照祥带着几个手下一齐拥上前,狠狠地看了贺敬生一眼。

  “先生贵姓?”

  “贺敬生。”

  “名字好熟。”

  “不敢当。”敬生拿身子护住我。

  “贺先生盛行?我姓洪,小名照祥,在警界任事。”

  “都是服务群众的行业,我任股票经纪。”

  “既是江湖道上人,自知些少江湖规矩吧!这位容姑娘正在招呼我们那一席酒,还未酒阑人散,她怎么就钻到别个客人的桌上去了?”

  “她有选择权。”

  “这可要问问冯部长了。”

  那冯部长跟大同几个姊妹,包括芬姐,都知已出了事了,围拢上来,候准时机,以化解这场恩怨。

  因此,冯部长慌忙站出来,不住的打恭作揖!道:“这就给小弟赏光,好好的再坐下来,让大同作东,请一瓶好酒,再唤几位姑娘侍候侍候。”

  “容三姑娘可赏这个面?”洪探长伸出手来,作了个有请的手势。

  我自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

  出道以来,从没试过这么令人难堪!

  大同酒家跟我没有合同,要走就走,不见得我会饿死街头。

  初来香港,人生路不熟,站在宵箕湾那几间纱厂门口,几个星期,才获得开工三天,肚子实在饿扁了,才转到大同酒家来应征。现今地头熟了,手上也有几个月的钱粮,顶多重新到工厂排队去。

  做酒家女这种抛头露脸的工作,已是我最大的极限,平日有谁对我稍为大声大气一点的呼喝,也教我想掉头就走,别说要闹这么个不得体的笑话。

  我若然就这么屈服了,难保没有茶客以为有先例可援,得寸进尺。

  在往后的日子里,要是人们误会我畏强权,不知已委屈到何种地步去了。我岂非水洗难清,无以自辨?

  我当然屈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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