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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我当然有份歉意,连忙摇电话回家去,这大概是香港时间晚上十时多了。

  “喂!锦昌吗?”我喜悦地喊。

  “嗯!”

  电话传来了悉悉碎碎的被褥声音。

  我笑:“你在干什么呢?”

  锦昌没有回答。“我吵醒你了?对不起!”

  “以后有事,你摇电话到我办公室去好了!”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上床去……”

  “明天再给你电话!我现在很累!”

  可怜的锦昌!独个儿在香港生活,下班后要自己动手煮食,或在外头餐厅吃饭,才得回家去休息,一定是累的。

  以往有我在身边,很多琐碎事能帮忙,例如冲茶、切点水果、放洗澡水等等,突然全部要自己动手,会觉得烦!

  我和锦昌是真的各自负起家庭日后安定的责任,只是,我还可能比他更舒服愉快一点。

  温哥华的生活对我而言,是舒畅得很更兼生气勃勃、前景光明的。我从香港跑来这儿一年,好像把条鱼从一潭死水捞上来,放在另一个清澈的池塘里,我游得更迅速、更活泼了。

  然,我也有困扰的时刻……

  不只为沛沛的成长,非我始料不及,心头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也因为我实在想念锦昌……

  连十六岁的女儿都晓得正视生活上种种正常的需要,包括情欲,我又何独不然?

  多少个深夜,我葛然惊醒,想起锦昌,脸上发烫,浑身肌肉一阵又一阵地轻微抽动,像被一群群的蚂蚁叮咬着,落实了紧张与空虚交替着煎熬我的难过与苦楚。我屡屡地抱紧枕头,咬住被角,心上狂喊着锦昌的名字。好艰难才候至天明!

  锦昌快要回到我身边了,原来说好了在上两个月就回温哥华来度假的,后来因工程吃紧,锦昌说再延半年,我也就只好再多盼两个多月的日子了。心想,小别胜新婚的时刻应是更甜蜜的。

  周末周日是我最忙碌的日子,因为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旅居温哥华的香港太太小姐,包括仍保持职业女性身分的女士们,都可以扔下工作和孩子,跑到外头去轻松一下。

  其中一个受欢迎的节目,就是跑来我家地库,试穿衣服。

  在我这儿购物,除了购物欲得到满足外,她们总有不少额外的收获,例如女朋友们刻意约在我家集合,再一起赴其他约会;也会无意间在选购服装时碰上了旧朋友,欢天喜地地相认一番,又多个玩伴了。这在比香港寂静百倍的温哥华实在重要。

  在香港,只有推不掉的应酬缠身。在加拿大,有人说日中要拼命去喝开水,可使如厕次数增加,以此谋杀时间。虽未免夸张,却可见两种都市生活的迥异。

  半生人未试过有如此闹哄哄的家居生活。我相信我是本性喜客的,更一古脑儿把从前服侍家人的劲道使出来,让来我家小坐或光顾的仕女们都益发觉得宾至如归。

  球表嫂这生意合伙人,每逢周末就来我家帮忙打点一切,我便腾空弄些中国式的小巧点心,一盘盘放在地库小客厅,让客人们自由品尝。最拿手的把戏是改良的葱油饼与榨菜混饨,总之咸的甜的,吃得各人津律有昧,人人赞不绝口。球表嫂顶会打蛇随棍上:“口里称赞并不实惠啊!要给我们老板娘一点鼓励,就得加把劲,多试穿衣服,多捧场!”

  一大班女人就是个个周末如此闹哄哄地过。而我们的小生意,实实际际地稳步上扬。

  直忙至晚上,能躺在床上,亮了床头灯看书,真是一大享受。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稍一犹豫,铃声便停止了,也许是找沛沛的,她在分机接听了。

  沛沛这女儿,饮了外国的水,身体和心思的成长速度大大出乎我意料。开头我担心,甚而落泪。过下来,我无可无不可地接纳了。是因为我性格上的优柔寡断、逆来顺受,抑或我对她如此成长,予以认同呢?真难说!

  沛沛愈发变得有主张了,她非常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在学业上,她最后决定放弃品种改良学而主修经济,副修商管,功课因她跳级而相当吃紧,她不但应付得来,还强迫自己修念法文。要在这国家生根,法文相当重要。看来,她老早为自己日后工作前途铺排得井井有条。

  沛沛又顶晓注意健康的,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网球好手,有资格出席校际比赛,说下年度会到东岸去参加国际大学网球赛。


  7

  连服饰,沛沛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青春固然是本钱,品味的培养,不知源自何人何处!她可以拿我两件月下货式,稍换配搭,就穿得与众不同。

  如此的一个女儿,是不用我牵肠挂肚的,至于说……

  我还不设法搞通自己的思想,大概只有自寻烦恼的份儿。说得庸俗至极,而又最现实的一句话,现代大学里头剩下多少个处女处男了?直撑至洞房花烛夜才一尝云雨滋味的,怕生理与心理都有点怪毛病!

  我只能如此去确定自己的女儿是再健康再正常没有的了!

  这叫自我安慰。

  有人轻敲房门,当然是沛沛。

  “还未睡!”

  我放下书本,对女儿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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