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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她伸手去摸对方的脸,轻喊:“妈?诗瑜?”

  两个女人一下子都忍不住伏在她的身上,痛哭失声起来。

  这些哭声,唤醒了穆澄,她真的回来了,回到现实世界来了。

  “这儿是什么地方?”

  “医院,澄,你晕倒在郊区的公路旁,被开过那儿的一辆货车看见了,载到医院来。”

  母亲说。

  “澄,不用怕!恶梦已成过去!那人已经落网!”

  “谁?”穆澄一下子想不起来,随即才记起:“是郭清吗?你们把他怎么样?”

  “警方把他带走了。他们一发觉你是失踪的那位女作家,立即在周围展开调查,郭清因而被捕。”

  “现在呢?他怎么样了?”

  穆澄竟然由衷地关心起郭清来。

  她不能解释这种感情,只是她从没有觉得郭清是一个坏人。

  世界上的坏人,多着呢,并不是他!差太远了。

  “澄,不要再问他,他已经消失,他已经不存在。你要活过来,好好的活过来!”

  母亲握看她的手,把她的手送到唇边。

  穆澄点点头,自语道:“我已经回来了,好,重新为人,从头开始!”

  “澄,我先回去了,祖荫刚来了。”方诗瑜说:“还有几车子的话,来日方长,我们再谈。”

  “诗瑜,我跟你一起走,下午再来看她!”

  母亲与诗瑜一走开,穆澄的视线就接触到陶祖荫。

  她当然还记得,这个男人正正是她的丈夫。

  “祖荫!”她跟他打招呼,一切如常,从来如是。

  “你觉得怎么样?警生说,不会有大碍,身体会很快复原!”

  穆澄点点头。

  夫妇二人在重劫之后,竟无衷曲可诉,两人都缄默,一室静谧。

  他们显然的比以前更陌生。

  “警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祖荫问。

  “没有。我刚转醒过来,然,精神还算好的。”

  “你知道你已小产?”

  “嗯!”穆澄微微惊呼。

  她不知道,她根本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

  一切都太突然了,来不及接受这个事实。回忆整件意外的经过,穆澄一下子不晓得应作何反应。

  多么可怜,应该说,还未确知世界上曾有自己的骨肉,便来告诉她,孩子已经夭折。

  穆澄的喜悦在心上才刹那干涸,悲哀就急不及待地弥漫全身。

  她不知道丈夫对此有何感觉?

  她甚至垂下了眼皮,不敢看祖荫。

  无可避免的,她心上歉疚,觉得对祖荫不起。千幸万苦的等到怀孕的一天,为了一宗如此荒谬可悲的意外,把他们的骨肉无情地置之死地。

  她是无辜的,祖荫亦然。

  “是几时的事?”祖荫问。

  穆澄并不明白这个问题。

  她抬起眼来,望住丈夫:“什么?什么几时的事?”

  “你怀孕是几时的事?是被绑之前还是之后?请老老实实告诉我。”

  陶祖荫清清楚楚地问。

  穆澄整个人在此刻完全苏醒。

  她睁开了眼睛,望住陶祖荫这个男人,完全说不出声来。

  “为什么不答我?”陶祖荫看见了妻子脸上那极度难堪的表情,仍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追问。

  “对你有分别吗?”穆澄说。

  “嘿!”陶祖荫干笑雨声:“你问得算不算幼稚?”

  穆澄并不幼稚。

  她成熟得不再去向陶祖荫提供答案。

  她把脸别过一边去,不屑再望这男人一眼。

  对于一个被掳的女人,怕是不相不识的探访者,犹有一句两句好言慰问。

  请原谅,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再不能引用熟不拘礼为宽容的借口。

  丈夫对妻子的关心原来等于零。

  在他的心目中,最紧要知道的是什么?是太太太太太令人失望了。

  就在此一刻,穆澄非常悔恨。

  悔恨为什么不在某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走进郭清的睡房,赤条条地睡到他的床上去。

  如果他沾辱了她,那悲哀仍不及跟自己有十载夫妻恩情的陶祖荫一席话之万份。

  穆澄想,连向这位陶先生说:“请明白,这是一宗身不由己的意外,请记得我是无辜的受害人!”

  也属于不必了。

  陶祖荫比起穆澄是太肤浅、太粗劣、太卑微了。

  他竟还努力不懈地去落实这份与穆澄在情操品格上的距离,毫不有讳言地继续说他的话:“你的沉默是否意味默认了?外头的谣言正盛。报章全部绘形绘声。尤其影画杂志,把整宗案件描绘成粉红色的香艳个案。

  “还有,人们的指责有他们的道理,甚多文章批评你咎由自取。谁个作家如你般爱标榜自己的感情动向与私生活,活色生香地把自己推销给读者,还要创作一个跟读者谈恋爱的畅销小说,实斧实凿的引诱别人想入非非。你得为哗众取宠而付出代价是应该的,我们陶家的人可是无辜。”

  穆澄悄悄按了床头那叫护上进房来的手掣。

  “穆澄,我告诉你,这几天来,我比任何时间都难受。这样子下去我难保父母不会要我向你提出离婚的要求!”陶祖荫犹在巴巴的说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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