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梁凤仪 > 惆怅还依旧 >  上一页    下一页


  她抬起头,看见了方诗瑜。

  她们是同班同学,但少有来往。

  方诗瑜是班上的马骝精,一天到晚跳蹦蹦,只管玩得天翻地覆,是运动能手,功课低手。平时跟穆澄没有交往,很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

  这一声招呼,对穆澄而言,真是旱天之雷,都不知有多久,未尝在班上有同学主动地跟她招呼了。

  穆澄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事?”

  “外头这么好天气,你却在这儿念书?”

  穆澄苦笑。

  “来,我跟你去跳绳。”

  “什么?”

  “你不喜欢跳绳吗?行,我可以跟你到沙地旁跳远!”

  方诗瑜的语气肯定,没有犹疑。

  这令穆澄惊喜交集。

  竟有人如此不着痕迹地帮自己一把忙。

  在以后共同成长的日子里,穆澄最敬重方诗瑜的也是这一点:她不但施恩不望报,她压根儿并不认为自己曾对人有恩惠。

  的而且确,诗瑜胸襟之广,已胜穆澄。

  只为后者对面前的愁苦与挑战,以一个得体大方的办法应付。

  前者呢,对任何人情事理上的瓜葛纠缠,全部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在这第一次的相交之中,穆澄认定方诗瑜是拔刀相助,但方诗瑜根本不认为穆澄需要什么援助,她把周琼珍布下的天罗地网看成透明,横行直过,通行无阻。

  人怕鬼,是普遍现象。

  只为人未试过不怕鬼,如果试过,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鬼怕人。在整个过程中,方诗瑜没有向穆澄提及过有关班上冷战与杯葛一事。她只是发现班上有一个小朋友可以陪她运动,如此而已。

  穆澄最怕运动,她的功课了得。然,体育成绩永远仅仅合格,也不过是老师给的同情分而已。跟在方诗瑜身边,体力不胜负荷,然而,心情愉快。

  也真是时来运转了。

  大考过后、穆澄品学兼优,成绩为全级之冠。这还不是意外,最令全校震惊的是,穆澄投稿参加中国学生周报的征文比赛,得了冠军。这项成绩,不但班主任脸上极具光彩,且各老师都与有荣焉。校长更明令高年级同学主编的校内通讯,要把穆澄的得奖之作刊登出来。

  也真亏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这么老到深刻的文章,文题叫做“寂寞何价”,就是把她被杯葛的故事写了出来。

  简单一句话,文穷而后工。诚恳的感情、真实的遭遇、彻底的领悟、流畅的文笔,加在一起,如何不有反应与掌声?

  说时迟,那时快,班上的气氛顿时有异。

  恶势力似乎慢慢引退,首先跑回穆澄身体来的小朋友,就是那堆怕事的同学。

  现今都不怕事了,纷纷相约穆澄加入自己的活动圈子。

  那堆曾经摆明车马欺负穆澄的人,有着靦腆或是不忿,只远远地观看着穆澄的动静。这也不过是他们唯一能作出的回应。

  穆澄心里头宽松高兴,表面上仍是没事人一样,谁跑来说话,她都微笑倾听。

  那位女齐天大圣方诗瑜,依然故我,以往不曾为穆澄落难而噜苏开解,今日亦不以穆澄得意而表示兴奋。她当一切好与坏的事都不曾发生过,只以行动跟穆澄做朋友。倒是李俊英比较难于处理,一时间,她也没有对穆澄刹那红起来,而忙不迭去结纳。她只是静处一隅,先应付她心头的尴尬。

  说到底,李俊英是聪明人。她知道穆澄敏锐的心思早已洞悉乾坤。她现在即使跑到她跟前去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也不能再挽回穆澄的心。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当穆澄再落难时,赶快证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那才是重建友谊的时刻。

  政客一定要敌我分明,太过份面面俱圆,任何人在赞美对方世故老练之同时,心一定冷笑及起了戒备。

  李俊英由小到大,直至现今是立法局的一员猛将,都不曾体会到最最重要的关键问题,是她表面上做人相当成功的背后的一个疮疤,总会有一日发作出来,后果堪虞。

  目下,方诗瑜听到对李俊英的批评越来越多,穆澄很替俊英担心,说到底是一场同学,但总自觉无能为力,因为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她认为恰当的处世法则,旁人休得妄议!小时候的这种经验,对穆澄真是刻骨铭心。

  以后呢,类同的事件,类同的角色,类同的结果,在她的前半生,不停浮现。

  认真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走到文化圈子去寻食,一脚踏进去,争赢了几个不错的专栏地盘,立即受到各方非议,把她的文章议得一钱不值,那种声讨的气势,直烧到各报的总编辑办公室去,威力差点到达将之铲成平地。若不是有几个栽培穆澄的老编辑,把持得住,本城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作家的存在了。

  写稿十多年,穆澄永不打笔战,被人冤屈咀咒,骂得如狗血淋头,她都忍住,绝不回应。还是老话,她不是个吵架的女人。

  方诗瑜的道行始终比她高,说:“财经版以前经常说我,这阵子疲态毕露。”

  “只为你不回应!”

  “不,只为我根本没时间阅报。”方诗瑜摊摊手说:“全部由我秘书指定报纸,只把有要事报导的市场讯息新间剪给我看,其余的没法兼顾。”

  “你建议我写专栏,连副刊专栏都不看?”

  “孺子可教也!”方诗瑜翘起大拇指赞。

  替陶祖荫煮的一顿饭,惹来穆澄一大堆回忆,有点感慨。

  把一汤三菜放到饭桌去时,疲态毕露的是穆澄。

  陶祖荫喝了一口汤:“汤是滚的,不是煲的!”

  穆澄知丈夫脾气,他喜欢饮煲好的汤,那才够火侯。

  “对不起,时间不够!”

  “为什么早上不煲好汤才出门去逛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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