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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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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萼硬闯而至。 她已改穿轻薄透明纱罗,外披水红披风,袒了领子,里面不穿内衣,装束十分随意,似是浴后光景。一个堕马髻,还有几绺游离的发丝散乱着。绕腕三圈以金银丝编成环套之“跳脱”在腕间晃荡。 霍达一怔:“原来是红萼公主。” “我一听他来了,”红萼娇纵道:“便赶来观棋。” 她大胆望着石彦生:“还想与石将军见个高下。” 石彦生不解风情,有点倔拙,视线下望,只见红萼一双赤足。他道:“不巧与霍兄刚平一局。红萼公主,后会有期吧。” 因有要务在身,欲一揖而去。 红萼伸手一拦:“还我!” “什么?” 她拾起破镜,横蛮道:“砸了?哦,这是扬州贡镜,看你用什么来赔?” 石彦生不知所措。他决计赔不起的。 “武德五年岁次壬午八月十五日甲子扬州总管府造”,镜背的铭文是:“照日花开,临池月满,龙盘丽匣,凤舞新台”。真的赔不起。 他实时把佩剑双手呈上,递予红萼。 “石某身无长物,就赔你这个吧。” 红萼瞅着他。这个沙场壮士,一窍不通,二话不说,用他最贵重的东西赔给她。她慧黠一笑:“哈哈!将军没了剑,还是将军吗?” 带着暗喜:“算了——” 石彦生也不多言,抱剑致意。又向霍达:“告辞了。” 他转身走了。她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他整个人也看不见。 露寒霜重,此时方觉脚趾有点冷。 * * * 石彦生一夜都睡不好。 他在房中踱着步,时而把佩剑抽出。“夸父逐日”,菱形花纹的剑身,长三尺,重三斤十二两,乃祖上之宝。想那夸父,是远古时代的一个勇士,他直奔千里,追求光明,企图捉住太阳,好使大地不再黑暗。他的意志促使日复日,年复年,直至倦倒—— 他的剑,重、急、勇,追风逐日。 “早晚之间,灾难斗争也得出现。不过先行发动,以正义之军武力平息——” 正想着,望向天空,是一个美妙苍茫的时刻,深邃微白,曙光险露,大地未醒——相信这当儿,几个关键人物,也是一夜不寐地等待着重要的一刻吧。 石彦生的娘已起来,念诵早课毕,张罗了餐点。 “彦生,何以今日心神不定?是工作不如意吗么?” “不,只是夜里练剑睡不足。” “军人杀敌为国,原是天职。只要正直、平安、娘便放心。” 她是军人的妻子,也是军人的娘亲,深明大义。但晚年信佛,因“战场上刀枪无情,必有伤亡。杀敌为公,然谁无父母,所以为死去的人念经。” 娘带点疑惑:“听得宫中不甚平稳。皇上的诏书,跟太子令秦王令,都并行于世,官员不知应遵从那个好,只得以传达先后顺序来办理。你们是为此为难吗?” “娘,”石彦生不想她担心,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情形不可能长期如此,你放心吧。” 在晨光熹微时,他出门了。 他没信佛,也不念经。正如秦王李世民,在不眠长夜,未免患得患失。他蓄养的武士只得八百余人,比起太子东宫的卫队,加上齐王元吉部属,力量相差太远。此举若不成功,肯定成仁,是存亡之秋。 是以布局不容有失。 李世民的野心写在脸上,但还是忐忑的。正要命卜卦,他的幕僚力阻,把龟甲都扔掉:“占卜的目的是要请神明决断是否可行,但大王若已无怀疑,亦无退路,何必占卜?如结果不吉,难道就停止发动了么?” 李世民遂下了死心。先步诱饵。 一封先发制人,告发太子和齐王淫乱后宫及图谋暗杀自己的密折,给送到父王李渊手上。 李渊大吃一惊,下令三兄弟于六月四日晨进宫,查明此事。一切如李世民计划中所料。 后宫妃嫔与太子关系微妙,探听到密折内容,派人飞马报告。 齐王元吉一听,有点趑趄:“王兄,不若我们动员军卫早作备战,然后称病,不要入朝,以观察形势变化吧。” 李建成反而好整以暇:“这样逃避且非自认有过?你放心,玄武门守将过去曾随我出征河北,乃我心腹。而且我的部属一向身用,他们会严加防范,怕什么?我们自玄武门入宫参谒父王,不会有事的。” ——他们怎也想不到,玄武门的形势,一夜之间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石彦生和他的得力部属郭敦、赵一虎、万乐成等人,于东宫整装待发。先在马厩给马喝足了。 郭敦舀水给马,自己也粗鲁地喝一口。石彦生过来,脸色凝重地吩咐:“太子奉召进宫,待会你们一干人等,听我命令就是。” 众应道:“是!” 如常服从,不虞有他。个人纷纷上马,整齐的军队护送太子出发。 “玄武门”。 它是长安太极宫的北门,宫廷卫军司令部的重地。据有这所在,等于控制了整个宫廷的兵力。 玄武门屯军将领,原属东宫的人,但今天,他们不动声色,已被李世民暗中收买。 早在太子建成来到之前,玄武门四下伏兵。由霍达带领。 绝大的一轮红日已高挂,它也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浓紫色深黄的辉芒,叫人不敢发出呼吸,静待奇变。城墙的脸,亦由灰亮渐渐涨红,它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皇城之内,称为“海池”的湖泊中,有一艘彩船缓缓漂游。在等。 李渊与几位大臣,正等着这令他左右为难的三个儿子。但已过了两个时辰,还未见踪影—— 玄武门外,却出奇地平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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