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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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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他还功德无量地盘坐冥思,全身泛一层白光。彩虹一道,在他身后冉冉出现。 忽地,他竖起耳朵,迅雷不及掩耳,身子蓦转向大石后的我方。 “啊——” 我俩惊呼,不知何时漏出风声妖气。不不不,此时不走,此生也跑不了了。 “走!” 一声霹雳,狂雨下黑了天地,青空现出一道裂缝似的,水哗哗往下泼,趁此良机,转身便窜。 雨水鞭打着我们,轻薄的衣衫已湿得紧贴肌肤,一如裸裎。身外物都是羁绊,幸好天生腰细软矫捷,不管了,逃之夭夭。 身后那错愕的和尚,那以为“替天行道”的自大狂,一时之间,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姊姊,好险!” 我们互视彼此湿濡的女体,忍不住笑起来——只有区区二百岁的“幼稚生”,才那么轻易让人家给收了吧,好不窝囊! 扰攘半天,待得雨收了,已是傍晚。 溜达至此处,我俩盘卷在楼阁的梁上,被一阵奇怪的乐声吸引。 不知是什么女人,也许来自西域、天竺。她们随着如泣如诉的风骚音乐跳起舞来。 真有趣。 脚底和手指,都涂上红色,掌心也一点红,舞动时,如一双双大眼睛,在眨。 舞娘的眼神放任顽皮,颈脖亦推波助澜地挫动,双目左右一睨,眉飞色舞,脚上的银铃响个不停。看她们的衣饰,实在比我们俗艳,黑、橙、银、桃红、金。蛇似的腰——不,不不不,跳得再好,怎比得上我们货真价实。 趁着吸食五石散的乐师半昏眩半兴奋地拨弄琴弦,正窥看凡尘糜烂的我,顺势一溜。 溜过它的大招牌:“万花楼”。 溜下木板地,经过酒窖。好香,伸头进去咕噜咕噜喝几大口。 溜过缠绵的妓女和嫖客,水乳交融的男女,无人发觉。 我自舞娘中间冒出来。 吐出一口青烟,先把场面镇住。然后,我把适才见过的姿态,一一重现。音乐响起,我比所有女人都做得好,因为这是本能。有哪个女人的腰胜过一条蛇? 大家如痴如醉地,酣歌热舞。 我有点飘飘然。洋洋自得。 仰首一看,咦? 素贞不见了。 一个白影子闪身往外逸去。 好没安全感,我只得尾随她。 雨后的月光,清如白银。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另一场急雨。过水乡,一间印刷书坊,灯火通明。 水槽中浸着去了壳和青皮的竹穰,成稠液。工人们在削竹,又把稠液加入另一个槽中,煮成浆状,一边舂至如泥。 纸浆被倒在平面模中,加压,水湿尽去。纸模成形,工人们把它们一一贴在热墙上,焙干。 当已干的纸撕下时,已被赶紧压印在《妙法莲花经》的雕版上,加墨,印刷。 人人都忙碌不休。 却听见背诵诗句的声音。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是一首唐诗。乃前朝之作。 念诵的人,只见其背影,正提笔在一张芙蓉汁“色笺”上,写下这些句子。 我见到那春心荡漾的姊姊,明明白白地,被他吸引了。 当然,比起其他工人,有些打瞌睡,口涎挂在嘴角,还打鼾;有些聚在一块赌钱喝酒;有些虽然勤快,却是动作粗鲁搬抬吆喝,吓人一大跳……比起他们,这个男人倒是与众不同。 一只粗壮的手把他的色笺抢去。 “你这穷书生,主公着我们赶印佛经五百册,就等你观音像雕版,你还只顾念不值钱的臭诗?” 这个一身汗臭的工人说毕即把色笺卷成一团,扔到旁边去。 书生自辩: “我正在想观音的样子嘛。” 一张白纸摊开在他跟前: “你‘写样’时想着万花楼的巧云和飞烟不就成了吗?” “庸脂俗粉,又怎能传世?” 虽看不清他面目,但见他不愿下笔的坚持。终而作罢: “我明日再雕。” “明日交不出,以后也不用来了。”工人嘲笑着,“你心比天高又有什么用?工作都做不长,还是回到家中药店当跑腿吧,哪有飞黄腾达?” 书生默默地离去。 灯光映照他的侧面,看不清切。 濒行,他想找回刚才的诗篇。 但遍寻不获。 天际落下花瓣片片,如雪絮乱飞。 他伫立,以衣袖一拂,转过面来,素贞在暗处瞧个正着,脸色一红。 书生拈起无端的落花,有点诧异。 我见素贞神魂已附在他手上的花瓣上了,一般的羞赧。 他终于走了。 她也不理会我。原来早已把团起的诗篇,细意摊开,贴在衣襟胸前,陶醉上面的文墨。旁若无人。 素贞晕陶陶地回家转。 不知我俩过处,青白妖气冲天不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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