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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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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我们与世无争,与人无忧,不应该遇到报应呀。也许吕洞宾只是开玩笑。 过了几天,没有异状。不痛不痒,无灾无难。那小汤圆是——什么七情六欲仙丸?一定是仙家的丹药,用以增加功力的。 渐渐,我便把此事置诸脑后了。 一天我悠悠醒来,不见了身畔的素贞。 她一定是到那烟霞洞、石屋洞、水乐洞等处徜徉了。我找她去。但她没有钻洞,她在花港牡丹丛畔,凝望着水中那鲜红嫩橙,双双泛游的金鱼。 “姊姊,”我喊她,“你今天装扮得真好看!” 她幽幽回过头来:“一个女人装扮给另一个女人欣赏,有什么意思呢?” “一个女人赢得另一个女人的赞美,又有什么乐趣呢?”她在那儿叹息。 我愕然: “你不喜欢我?” “喜欢。”她道,“但难道你不疲倦吗?” “我五百年以来的日子,都是如此度过了。”我有点负气,“对你的欣赏和赞美并不虚伪。如果虚伪,才容易疲倦。” 她不管我,自顾自心事重重地踏上苏堤。我缠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你不喜欢我?你不再喜欢我?” 苏堤,这是西湖上自南到北的一条长堤,刚由一个唤作苏东坡的才子修建好。正是暮春三月,中间六条桥: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更是古朴美观,堤岸百花争妍,芬芳袭人,在这六桥烟柳、苏堤春晓的辰光,我不明白,一条蛇还有什么心事? 素贞近乎自语地对我说:“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 “我替你摘取不好么?” 她一点都听不到我反应: “加果我不肯,他一定要。他会哄我:‘这花,只有你才衬得上呀。’于是我便听从他的话。这有什么难?只要我稍为降低自己——” “你不是说——” “正是!我希望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哈哈哈!真是失心疯,你曾说过,看不起这种动物,因为他们素质欠佳。” “是吗?” “你记得吗?你说中国最优秀的才子都在唐朝,但他们全都死去,太迟了,到你想要一个男人时,男人明显地退步。” 晚上,我俩自湖底出来,吸收青烟紫雾。我的热情阴凉,没有她兴致好。 “小青,我想通了!” “我不管!” “小青妹,”她来拉我的手,“我并不打算要一个优秀的才干呀。你看,这些自诩为人中之龙的动物,总是同行相轻,恃才傲物,且也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地就以‘潇洒'作为包装,变心负情。我不要这些。” 我觉得好奇了:“你要什么?” “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因为我比他们老一千岁,根本不是对手。”素贞的眼睛在黑夜里晶晶闪烁,“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男人。” 哦!她改变主意了。也许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主意。我不知道,我没有她那么处心积虑。只因她的愿望,好似令我们平静的生活,有了涟漪。后来才发觉,不是涟源,而是风波。 “平凡的爱,与关心。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种最原始的感动。” “平凡好吗?” “小青,我们自身也已经够复杂了。” “但——你不过是一条蛇。” 她听了这话,默然片刻。 是的,五百岁的蛇,地位比一千岁的蛇低,但一千岁的蛇,地位又比才一岁的人低。不管我们骄傲到什么程度,事实如此不容抹煞。人总是看不起蛇的。我们都在自欺。 “还有,你要天天接受太阳的炙晒,令自己的血变暖;你要用针线把分叉的舌头缝合,令它变短;你要坚持直立,不再到处找寻依凭;你要辛勤劳碌,不再懒惰……还有,你要付出爱情,否则交换不到什么回来。” 在我长舌乱卷、口若悬河之际,素贞认真地思考。 我企图加以阻拦: “姊姊,真的,人类,一朝比一朝差劲,一代比一代奸狡,再也没有真情义了——但我永远都有。” “我喜欢你,”她说,“我甚至爱你。但,男人,那是不同的。” 男人,男人。 这样的春心荡漾,春情勃发。 素贞喃喃:“好歹来了世上……” 这回轮到我默然。 于是她开始长舌乱卷,口若悬河地说服我了: “我俩不若‘真正’到人间走一趟吧。试想想:在一个好天气的夜晚,月照西湖,孤山葛岭散点寒灯,衬托纤帘树影,像细针刺绣。与心爱的人包了一艘瓜皮船,绿漆红篷。二人落到中舱,坐在灯笼底下,吃着糖制十景、桃仁、瓜子,呷着龙井茶……真是烟水朦胧,神仙境界——小青,只羡鸳鸯不羡仙呀。”她兀自陶醉了。 “人类不会起疑吗?” “啊,你这是意动了?” “没有,”我死口不认,“只是,我无法阻拦你。要是你一走,我留在此处干吗?我耐不得寂寞。” “我们明天便去!” “老实说,你是为了爱情而去,我,则是为了怕寂寞。” “二者有何分别?” 我仿佛见到一个刚刚足月的胎儿,正在母体子宫中不耐蠢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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