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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云开一个蜈蚣弹,夺门待出,走前,还拱手还个礼:

  “多多得罪,请你包涵!”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芳子维持她跌坐一旁的姿势,没有动过,目送着这憨厚的小子。他年轻跃动的生命——他刻意地,令自己生命中没有她。目中无人。他瞧不起她?

  芳子原来还想问:“你要知道我身上的秘密么?——”

  她没机会了。

  是一个混迹江湖跑码头的戏班小子坍她的台,让她碰了钉子。

  芳子只阴险一笑,懒懒地起来,走到电话座前,拎起听筒,摇着……

  云开在回戏院子的路上,只道自己做得漂亮。

  他就是那大闹天宫的美猴王!

  美猴王?想那戏文之中,五帝因它身手不凡,拟以天上官爵加以羁縻,封“齐天大圣”,但它不受拘束,不但偷桃盗丹,还我自由,而且勇战天兵天将,什么二郎神、十八罗汉。青面兽、小哪咤、巨灵神,甚至妖娆女将……,都在它软招硬攻下败阵。

  他觉得自己就是“它”。

  一路上还哼起曲子来。

  到了戏院子,一掀后台的帘子,土布围囿着戏人的世界,自那儿“脱胎换骨”。

  ——他一看,愕然怔住。

  整个的后台,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人影儿也不见。

  云开勃然大怒。

  乌亮的短发粗硬倒竖起来,头皮一阵发麻,一定是她!

  他咬牙切齿,鼻孔搧动,脸红脖子粗的,如一座待喷发的火山,气冲冲往回走——

  他又挺立在川岛芳子的跟前了。

  垂着的两手,紧握拳头,恨不得……

  芳子只好整以暇:“你回来啦?”

  她一笑:

  “云开,今儿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观众,你得好好地表演,叫我开心!”

  她就是要他好看,孙悟空怎么逃出她如来佛祖的掌心呢?

  云开双目烧红,倔强万分:

  “我们唱戏的也有尊严,怎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今儿晚上没心情演,你最好还我吃饭家伙,抖出去,金司令是个贼,忒也难听!”

  芳子一听,马上变了脸:

  “哼!在我势力范围以内。我让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惟有在我府上搭一个——”

  他更拧了:“把班里东西还我!”

  芳子冷笑一声,示意手底下的人:

  “全都给拎出来!”

  未几,乐器、把式、切末、戏衣……都抬将出来,还提了好些人:琴师、鼓手、班子里头扮戏的侍儿们。

  她懒洋洋地:“演完就走吧。”

  “不!”云开盛怒,看也不看她一眼,傲立不惧:

  “我不会受你威胁!”

  芳子娇笑,瞅着他,像游戏玩笑:

  “这样子呀,那我打啦——”

  云开以为她要命人对付他,大不了开打比划,人各吃得半升米,哪个怕哪个?连忙扎下马步,摆好架势,准备厮杀一场也罢,他是绝不屈服的!

  不过后进忽传来一声声的惨叫、呻吟。

  云开一听,脸色变了。

  原来一个班中的老琴师被他们拉下去,用枪托毒打。

  云开仍屹立着,不为所动。但他心中万分不忍,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闷击,都叫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又一下……

  芳子再使眼色,又一人被拉下去。

  毒打更烈。

  他们没有求饶,是因为一点骨气。

  但云开——

  “住手!”

  他暴喝一声。

  面对的,是芳子狡猾而满意的笑靥。

  她赢了!

  你是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识抬举。任你骨头多硬,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地给我来一场“闹天宫”?

  带伤的老琴师在调弦索。没有人做声。

  这是场屈辱的表演。

  云开抡起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金箍棒——

  他用尽全身力气紧握着它。

  ——真要表演给这女魔头一人欣赏?

  一个班里的兄弟,过来拍拍他肩膊,表示体谅,顺势一推,他上场了。

  锣鼓依旧喧嚣,但有在人屋檐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戏里头所向无敌,现实中,他为了各人枪杆子下的安危,觔斗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恣意极目,目光在他翻腾的身子上的溜转,看似欣赏,其实是一种侮辱。

  至精采处,她鼓掌大叫:“好!”

  云开充满恨意,但没有欺场。凉伞虽破,骨架尚在,他总算对得起他的“艺”。

  演罢短短的一折,她满意了。把一大迭钞票扔在戏箱上:

  “出堂会,我给你们双倍!”

  云开一身的汗,取过一把毛巾擦着,没放这在眼内,自牙缝中迸出:

  “我们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会别数算金司令仗势拖欠你们唱戏的。哈哈哈!”

  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

  说真个的,芳子自己何尝高兴过?她不过仗势,比他们高,压得一时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着她的心。

  付出了大量的力气和心血,结果只是逼迫他一场,顶多不过如此。

  但她不可能输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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