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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这不是我的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我其实是门外汉。这个发现是属于林兰的,她不仅从整体上发现了这个现象同时从张实这个局部上发现了她是一个猎取的目标因而心中欣喜,情绪愉快,导致快乐荷尔蒙大量分泌,脸色愈发红润娇艳眼睛愈发乌黑明亮体态愈发轻盈灵动嗓音愈发悦耳动听。这是增有余而损不足的马太效应的又一个证明。当她在饭店单间里任龚主任起腻而看着张实内火中烧的时候,她对猎人和猎物又有了新的看法,她想,还是当猎物好啊,我现在是他们两个人追逐的猎物,可是最终他们是我的猎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既是蝉又是黄雀既在前又在后,前后夹击当中的两只傻头傻脑的螳螂,最弱小者最强大这简直就是辩证法的样板注释。

  所以她听着张实在臭烘烘的清嘉河边抒发情诗般的对未来清洁河流的描写时,她心中清楚知道这就是一首情诗,她喜欢这首情诗,她愿意听张实书生气般的朗诵。她以她的冰雪聪明看出张实身为科学家其实更像一个诗人,这个发现使她更愿意以张实的猎物身分出现在他们的交往组合之中。想想看,被一个科学家兼诗人猎获该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快意之事啊。她想起曲佳佳教导她的话,现代女性在与异性交往中的最佳境界是同时获得三样东西:精神、物质和性,三样东西缺一样都快乐不起来哦。她跟着张实进了清嘉乡,在清嘉河边上建立起了污水监测站,想象着这三样东西的完美组合应有的模式。现代人的思路就是这样的。我不大理解说明我不够现代,张实不懂倒更好,只是张文儒一旦发现此等情节他的反应就有些不好收拾了。

  张实和林兰在清嘉河边上有一座小小的工棚式的测试实验室,里面有一半是试验区一半是生活区,生活区属于张实,张实就睡在里面,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木桌和两个木头凳子,工棚简陋张实住着反而觉出野外郊游露营时的清新,在纽约时这是长周末才会有的享受。林兰给张实当试验助手还给他当生活助手,她像个古典妻子似的给张实做饭洗衣服,还在门外的空地上立起了柱子拉起来绳子,把洗净的衣服申在绳子上在太阳下面晾晒,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想起了她外婆那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她由此生发了典型现代人的感想:她怀旧了,她忽然间感到了旧时代的美好,那个时候,没有电没有工业能源,男主外女主内,女人给男人洗衣服做饭生孩子,男人在外面干了一天粗活回来,带着日头暴晒的焦糊味和出汗的酸臭味一屁股就坐在板凳上,吃起糙米饭来发出响亮的咀嚼声,女人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孵了二十八天蛋的母鸡终于带着小鸡满地跑了隔壁老王家的大媳妇从镇上扯回了漂亮花布只用了一半钱是因为布店老板看上了她。在这样的氛围里林兰十分陶醉因而她做得十分投入,好像她一出生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好像除了这种日子她不知道还有其他日子。于是她就在清嘉河边上守着张实,像一个贤惠的小媳妇守着憨厚的老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暮鼓晨钟日月流水。

  这实际上是个假期,现代人的又一种度假方式。表面上乐此不疲实际上过一天少一天,林兰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林兰过得轻松愉快有条不紊。问题出在张实一方面,张实以为这就是他寻找来的田园牧歌,淡蓝色的炊烟掠过竹林的梢尖,厨房里飘出来的饭香混合着屋后粪坑里的臭味,没有人工加人的浑然天成。他迷恋这种气氛就像婴儿叼着母亲的奶头,这不怪张实,大凡诗人或多或少都会把叼奶头的习惯保留终生,离开了奶头他们甚至可以杀人可以自杀,血淋淋的例子殷鉴不远不提也罢。现在张实死命叼着的奶头就是林兰,林兰不知道张实其实也不知道。一个度假的女人怎么会想到她的旅伴把她当作妈妈不由分说一口叼住她的奶头不放了呢?

  我妻子终于从亚洲回来了,她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橄榄色,平添几分性感,晚上我们做的时候我抱着又滑又凉的橄榄色躯体像抱着一尊铜像,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者对着铜像不停忙碌。我把这个奇特的感受告诉我妻子的时候,她嫣然一笑,轻舒手臂柔和地抱住了我。我说你好啊铜像。我妻子说你好啊变态者。我说,你去猎亚洲象啦晒成这样。我妻子说,你集中注意力干好正事好吗?那天的正事干得很好,很久以来没有这么好过。靠在床栏上我妻子闹着眼睛,不停地抚摸着在她胸部上搁着的脑袋,当然是我的脑袋了。

  后来她说,张实就这么想叼奶头啊。我听了突然觉得有些羞愧,就张开了口,抬起来头说,张实从小没有娘因此有了恋母情结这很正常。我妻子说,你觉得张实跟于娜娜分手找了个小林兰来叼着合适吗?透明的云在夜空飘过像一群天鹅无声夜航,夜空像透明的镜子倒悬在我们的头顶,时差作祟我妻子无法入眠,于是我们起床外出,在夜凉如水的街道上散漫地走着。我妻子打了一个寒颤我看到了就伸出手去搂住了她细弱的肩膀。我说,嗨,我的动作煽情可以上泰坦尼克号了吧。我是说那部票房奇好的老套煽情电影。我妻子抬起头看看我,想说什么又不说了,十年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早就是她的招牌了。当露水沾满皮肤的时候我们回家了,进门前,我妻子说,后来呢。

  张文儒出现的有点突兀,张实不在林兰没有准备。张文德出现在林兰面前的时候林兰的动作十分标准,也就是说她在替张实洗衣服。工棚门前的小空地上,初夏的阳光有声有色地倾泻下来,林兰坐在小木凳上两腿间摆着一个老式木盆,木盆里是浸泡在肥皂水里的衣服。她专心致志地用手搓着张实衬衣领口部位的污垢,泛起的肥皂泡在阳光下五颜六色充满了象征意味,林兰与其说是在洗衣服不如说是在玩味破裂又产生产生再破裂的生生不息的肥皂泡,她搓得越久肥皂泡越多,她的面前累积起了一座肥皂泡的小小的塔,她被这婆娑迷离的小小的塔迷住了,仿佛面对一座迷宫一个世界只可遥观无法进入,欣喜和沮丧交织升起轮番袭来使她无法停止搓洗,一个人面对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时常常做着这样徒劳的动作,比如看泰坦尼克号的观众对男女主人公的生死恋情可望而不可及,他们这时候做的徒劳动作就是流眼泪,他们的功用相当于林兰的搓洗衣服,我在相同情况下做的徒劳动作是喝矿泉水,喝得喉头咕嘟咕嘟作响听上去像一头拉了一天犁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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