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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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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想人取笑还不能够呢。”小王妈问道:“上街去了?” “嗯。”蔼如回头吩咐阿翠,“你把网篮拿到我屋里;麻绳子就摆在走廊上。” 网篮、麻绳都是打点行装的用品,小王妈便趁势说道:“婆婆正跟我商量进京的事,小姐回来得正好。既然定了主意,就该早商量出一个起落来。” 听这一说,蔼如立刻又兴奋了。进屋挨着她母亲坐下,放出聚精会神的姿态,静听下文。 “小王妈的话很不错;该听她的。”李婆婆用这句话开头,暗示小王妈很帮忙,让女儿可以放心。接着,复述了保留寓所的决定,将打算变卖的木器和屏风,寄放在望海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看女儿的反应。 “说什么寄存?”蔼如却真爽朗,“干脆送给小王妈算了。” “那可不敢当。” “你别客气。”蔼如抢着说道:“有办不通的事,少不得还是要找你。不过,你放心,不会自使你的银子;迟则一年,早则三、五个月,会加利还你。” 小王妈深知蔼如言出必行,得此承诺,不怕本利无归,所以宽心大放,但表面上却不能不做作,苦笑着说:“婆婆你看!小姐的话,真比刀子还厉害。我自觉嘴还不笨,就是遇见小姐,可没有辙了。” 有此一句话,李婆婆亦是宽心大放,知道借多少都可以,便笑着不响,只等女儿跟小王妈交涉。 蔼如也很得意,但不肯强人所难,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能给我们凑多少银子?”小王妈答说:“多了怕凑不齐,三、四百银子,我尽力去办。” “那就要四百两银子。”蔼如很快地答说,“我也不管是你自己的银子,还是你替我去借?反正我照市行息;至多一年,定规还清。” 就这么三言两语,将李婆婆盘马弯弓,说了半天还不曾有结果的一件大事谈妥了。 * * * 夜来累了,却怎么样也不愿上床。秋灯夜雨,无端又上了心事。不知洪钧此刻人在哪里?说就有信来,这信可是在路上?一切都无从猜测,心想,只有用牙牌卜个课,或许有所启发。 隔室的李婆婆也是心中有事,连宵不寐。听得女儿房中牙牌声响,悄悄地摸索而来。直到灯前,蔼如方始发觉,骤睹有人,倒吓了一跳。 “我道是谁?”她拍一拍胸说,“娘,怎还不睡。” “不想睡。”李婆婆问道:“你在起牙牌数,怎么说?” “还不知道呢!”蔼如一面翻牌,一面顺口说道:“娘,你替我祷告,来一副好牌。” “要怎么才好?” “自然是‘上上’。干万来不得‘下下’。我已经有了两副了,下下,上上;再来下下,就中间好那么一段,我可不要!” “那,”李婆婆说,“那就再来一副上上。” 居然说中了,真是上上。蔼如高兴地笑道:“娘,你成了‘李铁嘴’了!下下、上上、上上;卦象就是苦尽甘来,越往后越好的样子。” “你倒是看看书嘛!到底怎么说?” 李婆婆拿那本“兰闺清玩”推到蔼如面前。她翻到地方,定睛一看,便浮起了笑容。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淡红的、像菱角样的嘴唇,渐渐绽开;脸上不仅有喜色,更多的是惊异的表情。 “怎么样?”见此光景,李婆婆更急着要问了。 “娘!起的这一课,着实有点道理。我念给你听:‘泅上何人识沛公?谁知草末起英雄!帝王卿相非常业,多在鱼盐版筑中。’意思是,不要门缝里张眼,把人看扁了,捞鱼的、晒盐的、做泥水木匠的,也会封侯拜相做皇帝。” “那要靠运气。” “不是!”蔼如脱口便答,“娘,这一课还有两段话,一段是解释:‘愁面笑容开,忧心事可谐;但凭理做去,不必费疑猜’!” 她念得很慢,所以最后两句,李婆婆字字听清,语语领会,深深点头:“倒是有点道理!可不是吗?‘但凭理做去,不必费疑猜’。还有一段话呢?” “还有一段话,也有道理。不过,”蔼如说道:“跟娘不大说得清楚。” “你不管!你先念来我听听。” 于是蔼如照本宣科:“‘断曰:王曾布衣,乃居魁首!仰之弥高,泰山北斗。有德则称,无德则否’。” 这几句话,李婆婆一句都没有听懂,忍不住问道:“你只说,有点什么道理?” 蔼如认为这四言六句的断语,完全是说的她自己。王曾何许人?她不知道;“魁首”是不是指状元?她亦不能断定;但着一“乃”字,语气中表示大出一般人的意外,却是很明显的——就好比有人感叹:李蔼如居然成了状元娘子!这口吻是相同的。而她之认为有道理,则在最后两句。 其实这最后的八个字,也是对她的绝大的安慰与激励。在望海阁那几年的生涯,毕竟是她心头无法弥补平复的创伤。在风尘中打过滚而想挣一顶花轿,固是力争上游;能坐花轿,着红裙,将来还有一副诰封,亦不妨说是福命好;但甫出淤泥,一步登天,轻巧巧得来一个“状元娘子”的衔头,劳动烟台官场,登门称贺,这就太过份了!清夜扪心,未免受之有愧,令人不安。 此刻,这份不安之心是大大地减少了;因为牙牌数中为她作了最好的宽解。只要自己的仪态、语言、才干,最要紧的是德性像个大家贤媛,又何愧于此衔头?倘或样样不够格,即令皇帝封过,无奈人人心里有此感想:什么状元娘子?哪一点看来都不像。 这就是“有德则称,无德则否”的道理。蔼如听洪钧为她讲过史记,起自泗上的“沛公”刘邦,早年出言粗鲁,侮慢儒生,十足无赖的行径。等他做了皇帝,从龙之臣,在殿上饮酒争功,喝醉了毫无规矩,乱叫皇帝的名字,甚至拔出剑来在柱上乱砍。后来定了朝仪,方始显出称帝之贵。这虽是叔孙通的一大功劳,而主要的,还是刘邦的度量宽宏,用人不疑,够资格做皇帝之故。倘或望之不似人君,再严格周密的朝仪,亦不能约束那班跋扈的功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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