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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霞初的脸色越发阴郁了。怔怔地想了半天,忽然如梦初醒似地说:“你刚才讲的是后面两句;前面还有两句,怎么不讲?”

  这一下又将潘司事难倒了。他不是不讲,而是不甚明白词意,讲不出来。此时霞初逼着一问,无可闪避,只好抓着头皮,用心参详。

  “我有点懂了!”他说:“‘朱栏画阁几人游,更醉谁家白玉钩?’是揣测洪三爷现在的情形,好像有点怪他在什么繁华地方跟朋友吃花酒;而且另外结了相好,有点吃醋的味道。”

  “那就对了!”霞初双手一拍,眉目顿时舒展,“如果她真的拿洪三爷从心上抛开了,还吃什么醋?譬如你,倘或说在营口另结了相好,我能不吃醋吗?”

  “这倒也是一个说法。”潘司事不能不表同意。

  “就是这个说法,只有这个说法!”霞初显得异常有信心地,“过几天你见了洪三爷,问他,是不是这样的意思?”

  “好了,算你有理。”潘司事忽然问道:“明天空不空?”

  “什么空不空?”霞初答说,“我一天什么时候空闲,什么时候忙,你还不知道?”

  “不是问你人,是问地方。”潘司事说,“如果明天晚上地方有空,我想请牛八爷来玩玩。”

  “请客不行。明天晚上,楼上楼下都早定出去了。”

  “那——”潘司事踌躇着拿不定主意。

  “你们到别处去玩好了。”霞初很体贴地说,“你来叫我就是。”

  * * *

  潘司事听霞初的话,挑了一家梨香院请牛八爷吃花酒。入席先“叫条子”,他毫不迟疑地提笔在局票上写明“望海阁霞初”。

  望海阁离梨香院很远,所以别人的“条子”都到了,唯独不见霞初的影子。潘司事知道路远,霞初或者有客绊住了身子,一时来不得。处处体谅,心便不急。反而是牛八爷望眼欲穿;因为他已听潘司事说过,与霞初有嫁娶之约,渴望一见,只不断地问:“怎么还不来?”

  问到第五遍,只见门帝一掀,影绰绰一条人影,便有人大声说道:“那不是来了!”

  潘司事做主人,背门而坐,扭回头去,只眼风扫了一下,看到阿翠,她有时也伴霞初一起出门,有她就不错了,便对牛八爷笑道:“你好好看吧!”

  牛八爷便瞪大了眼张望,脸上现出十分惊异的神色。潘司事方在奇怪,有人喊了起来:“那不是李蔼如?”

  潘司事急急回头去看,可不是蔼如?她正含着笑,袅袅行来,秋波到处如春风拂面。潘司事又惊又喜又不安;在他的记忆中,蔼如肯这样委人以词色,似乎不曾有过。

  “你怎么来了?”

  “我替霞初出局。”蔼如答说,“她有点头痛,我怕她吹了风不好,不让她来。可是二爷招呼,又是做主人,怎么能不来?想一想,只有我替她。二爷,几位都没有见过,请你替我引见。”

  牛八爷是直性子,听她一说完,便翘起拇指,大声嚷道:“潘二哥,你真不含糊!花街柳巷玩儿到你这个地步,可真够了火候了!”

  听得这几句话,潘司事脸上像飞了金一般。想想蔼如是何等人物?达官巨贾,虽撒千金,难博一笑,如今是这样地替自己做面子,不由得满怀感激,只不断地笑着说:“谢谢!”

  蔼如知道他是谢她,但不宜承认,否则就会害他惹人笑话,因而看着牛八爷说:“谢谢夸奖!不敢当。”然后转脸问潘司事:“二爷,这位想来就是你常提起的,极义气、极爱朋友的牛八爷?”

  “是啊!正是牛八爷。”

  于是蔼如裣衽为礼,殷殷致问,又逐一请教了座客的姓氏,然后敬了一巡酒。应尽的规矩一一做到,再坐片刻,方始告罪辞席。

  就这一面之识,牛八爷对她已赞赏不绝。席散之后,跟潘司事商量,打算借望海阁请客,问潘司事的意见如何?

  “那是个有钱就可以去的地方,她绝不会不欢迎。不过,”潘司事很含蓄地提醒他,勿作奢望,“名花有主了。”

  “喔,跟谁相好?”

  “是我们苏州的一位才子,姓洪,是替潘观察办文墨的。”

  “佳人应该配才子。”牛八爷说,“这没有什么!我心里有数就是。”

  “好!你哪天请客?我回去先代你关照一声。或者今天就去开个盘子。”

  “今天太晚了,而且你明天要上船,不必再陪我了。明天下午我自己去吧!”

  言讫分手。潘司事一回望海阁,自是直奔霞初的房间。只见她正在替他收拾随身要带的行李,行动俐落,丝毫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你不是不舒服吗?”

  “没有,蔼如特意那样说的。”她拉着他的手并排坐下,“蔼如说,我们将来是结发夫妻;所以,在你的朋友面前,我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免得留下一个话柄。”

  “原来她替你出局是这么一个道理!”

  “她说的话实在不错,不能不叫人佩服。”

  “岂止佩服,应该感激!”潘司事是由衷之言,“我这趟去,非要拿她的大事办出一个结果来不可!”

  * * *

  结果是带回来一句话,一封信。洪钧的一句话是:“我决不负蔼如!”一封信密密封固,只有蔼如才看得到。拆开来方知是投桃报李的四首七绝,一般是集的李商隐诗。

  看第一首便觉触目惊心:

  上尽重城更上楼,天河迢递笑牵牛。未容言语还分散,埋骨成灰恨未休!

  这是为了答复她的“直道相思了无益,他生未卜此生休”而发的怨苦之词。上两句是说他一样也在害相思;下两句表示蔼如不容他解释误会,遽而决绝,在他是死也不甘心的。

  就这一首诗,便使得蔼如化恨为怜了。按捺住鼓荡不定的一颗心,再看第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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