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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啊!”李婆婆歉然失笑,“真对不起三爷!我自己从病了以后,吃得极少,也不按顿数吃,竟忘了三爷应该用饭。赶快请到那边去吧!”

  “那边”就是望海阁。刚到就有潘苇如派来的听差,接洪钧去商量公事,直到午夜时分,方始归来。

  “真是想不到的事,我马上就要进京了。”

  “怎么?”蔼如诧异地问。

  原来洪钧此来,是应潘苇如之约,想请他到京中去做结交朝士,联络感情的工作。只为洪钧要营救蔼如与霞初,这件事便缓了下来。这天活苇如接到京信,知道有人参了他一本,亟待铺排,故而要求洪钧,尽快动身。

  “那么哪一天动身呢?”

  “后天就有船到天津。”

  乍逢又别,蔼如不免涌起一片离愁。不过,表面不露,想了一下问说:“这一趟去,关乎潘大人的前程。三爷,你可有把握,能把这件事铺排好?”

  “我不过传达一个信息。”洪钧答说,“如今我们苏州的大老是潘尚书潘祖荫,吴清卿在他那里做清客。潘观察这件事,要托吴清卿转求潘尚书设法。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自然最好。倘或劳而无功,咎不在我,潘观察不会怪我的。”

  “那好,明天替你饯行。”

  不过霞初得到消息,坚持她要作东请洪钧。而且十分至诚,一清早带着阿翠和一个打杂的,亲自到菜场里采办鱼肉蔬果,回来洗剥割切,大部分亲自动手。她跟厨子说:“不是我放着你这么好的手艺不请教,自己要来献丑;只是表表我的心。”

  宾主一共四人,洪钧与霞初以外,蔼如是半主半客;潘司事是半客半主,因而他反倒帮着霞初向蔼如劝酒。而敬到蔼如,必定找个说法拉着洪钧同饮。这一来无形中泾渭分明,成了两对。小王妈冷眼旁观,到这时方始恍然大悟,霞初与潘司事的交情已很不浅了。

  当然,潘司事这样不避形迹,蔼如亦已觉察到了。她心里在想,他本来不是望海阁中的常客,最近是因为洪钧常来,伴在一起,等于做个“镶边”客人。洪钧一高烟台,他单独来访,便得自己花钱。在海关上所得几何?而况还要积钱为霞初还债,有限的几文薪水,何能浪掷在此?倒要想个妥当的计较才好。

  因为如此,在席面上反倒不大注意洪钧的动静;而洪钧却是视线线绕,总不离她的左右,见她神情落寞,不免不安。

  “你也动动筷子嘛!”他终于忍不住说了,“这样不言不语,又不吃东西,是为的什么?”

  “还不是离思别愁!”潘司事打趣着说,“如今有了海船,信件来往也方便得很。蔼如,你不要难过。”

  蔼如笑笑不响,举着夹了一个肉丸子,放在碟子里夹成两半,一半夹给洪钧。

  这是什么意思?洪钧在想;他要弄清楚了其中的涵义,才能决定吃还是不吃。

  “你也吃啊!”蔼如央求似地说,“我一个吃不下,帮我吃半个。”

  于是两人分着吃完一个肉丸,而洪钧心里总有些嘀咕;觉得她神情诡异莫测,非拿它弄明白不可。

  蔼如却全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心境。她的全副心思都在为潘司事着想,反复思考,总觉得以劝他此后少来为妙。

  想定了对潘司事说:“三爷以前在苏州来信,都是由你这里转。我想以后也还是要麻烦你,有信要劳你的驾来一趟。”

  “当然、当然!那还用说吗?”

  显然的,潘司事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以为经常来往,顺便带封信,又何劳特地嘱咐?

  见此光景,蔼如只好再作暗示,“潘老爷很忙,来一趟不容易。”她看一看小王妈又说:“我先谢谢你费心。”

  这就不但潘司事自己,连洪钧和霞初都知道她的话不是无因而发的了。

  席间当然不便细谈,潘司事只唯唯地答应着。席罢闲坐,一碗新沏的茶还未喝完,霞初催着他说:“你不是要替三爷押行李上船吗?可以动身了!”

  “船不是要十二点才开吗?这会才八点多钟,早得很。”蔼如说道:“再坐一会儿。”

  潘司事懂霞初的意思,这三个多钟头,无异千金春宵;自己一走,便好让蔼如与洪钧单独在一起盘桓。因而仍旧站起身来答说:“早点弄妥当了,大家心安。”接着又向洪钧说道:“我就在船上等;不回来接你了。”

  “好,好!”洪钧拱拱手说:“费心,费心!有话我们在船上再谈。”

  于是霞村送潘司事下楼;蔼如便招呼洪钧到她卧室中去坐。一灯双影,密不可分,洪钧温存多时,终于忍不住提到她刚才的神情,“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问,“是不是有什么想说不便说的话?”

  “没有啊!”蔼如想了一会儿笑道,“喔,你误会了。我是在替人家盘算。”

  “是替小潘?”

  “是的。你一走,这件书就是我义不容辞要管的了。他一个月才拿几两银子的薪水,哪里好经常到这里来充阔佬?如说来了不要他开销,小王妈会摆脸色给他看,他自己也不肯这么做。所以我想还是照从前的样子好,我们有信往来,都请他转;他来了我们不当他客人看待,什么开销都不要,岂不甚好?”

  “你的心肠真热,真会替人打算。”洪钧笑道:“既然如此,以后我倒要多给你写信;好让他师出有名多来几趟。”

  “对了!”蔼如也得意地笑道:“这正就是我逼你多写信的法子。”

  “我一定多写,不过你的笔头也不能懒。”

  “我不比你。扛笔如鼎,写封信比做什么都吃力。”

  “也不一定要写信,填首词、作首诗给我,让我知道你的心境,就是我客中最大的安慰。”

  蔼如点点头问说:“这一趟要去多少时候?”

  “一两个月总要吧!”

  结果去了半年,直到岁暮,方始赋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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