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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喔!请吩咐。”

  “张公公,我想借一步说话。”

  张永立刻显露了警戒的脸色,定神想了一下,招招手将由一引入一间窗户紧闭、帘幕深垂的小屋,方始轻声说道:“这间屋子,决没有人敢进来,有话,请你放心说吧!”

  由一没有说话,只将信交了出去。张永一看,便有肃然的表情;看到一半,面露讶异;看完便是又惊又喜的神色了。

  “这位马先生,我久闻其名,缘悭一面;何况又是王巡抚的保荐!请问道长,人在何处,我马上去派人接了来相见。”

  “张公公,请不必忙!大隆一不愿公然露面,二不愿接受官职;就是相见,亦须秘密安排。他说,这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为张公公着想:”

  “喔,这我倒不大明白。道长,请你说个道理我听。”

  道理很简单,马大隆曾为朱宁的上客;豹房落成时,内部的装修布置,他亦很出了些主意,这是颇不乏人知悉的事实。如今朱宁已定了重罪,他的宾客转入张永门下,当然会引起非议;江彬、张忠、许泰亦很可能在御前进馋,对张永非常不利。

  听罢缘由,张永颇为高兴,“难得马先生想得周到。他这个美意,倒不可辜负。”他问,“然则,如今该怎么处置呢?”

  “我跟大隆商量,只在城里近处觅一处道观,由我去主持;大隆就悄悄儿住在我那里。张公公以针灸为名,随时光临,不就随时可以见面了?”

  “很好,很好!这样安排,极其妥当。不过,哪处道观合适,我可不大清楚;请道长费心,自己觅妥了,来告诉我。我自有计较。”

  由一心想,张永亦是势焰熏天的人物,说出一句话去,没有人敢不依,若强去夺一处道观,得罪同道可就不妥当了。因而迟疑不答。

  及至张永见他的神色,追问缘故,由一坦然直陈。张永想了一下说:“也怪不得道长有此顾虑,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难处,我买一所小小的精舍,供道长养静,同时安置马先生,你道如何?”

  “那太好了!”由一欣然答说,“这样子办,还隐秘些!”

  张永做事很痛快,随即唤小太监捧出一千两银子来,道是请由一自行处置,银子不够再添。

  千金之数,何得不敷?由一买一所幽静精致的房子,挂上“清玄宫下院”的招牌,拨了几个小道士与火工道人过来,与马大隆住在一起。

  进屋的那一天,张永就送来一席盛筵;到晚来亲自来访,与马大隆真有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之概,自此几乎没三日不见之时;马大隆感于知遇,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过了有个把月,突然有一天清早,张永神色仓皇地奔了下来;一进门也没有工夫跟由一招呼,一直就往马大隆所住的那个院落。

  “马先生,马先生,有件怪事!我急得没主意了,只能跟你来商量。”张永看一看左右,只有由一在旁,方始压低声音说道:“万岁爷失踪了!”

  “怎么回事?”马大隆大为诧异,“这不是奇谈?”

  “确是奇谈。昨天晚上起更时分,还好好地;到了二更左右,‘坐更’的小太监发觉行宫寝帐中,万岁爷就不见了。问来问去,都不知道圣驾在哪里。”

  马大隆不即答话。起身倒了一杯刚用山泉烹沏的西湖龙井茶,亲手奉与张永,同时说道:“张公公处异常之变,以沉着为第一要紧之事。”

  这句话与这杯茶的功效很大,张永果然把心定下来了。从容细谈这桩“异常之变”。据说,皇帝是昨天上午驾临牛首山的,为的是要去看南宋建炎三年,岳飞在牛首山设伏,大破金兀术的遗迹。

  牛首山的名胜很多,有白龟池、虎跑泉、舍身台、兜率岩、文殊洞、芙蓉峰、电楼等等名目,颇堪流连。不过,皇帝最感兴趣的是两处地方,一处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其形如鼓,横倒在地,中间空旷之处,可摆七八桌酒席;皇帝在那里盘桓了好久,认为是夏天避暑的地方。

  另外一处是在牛首山的两峰,有个石窟,望进去一片漆黑,不知深浅;照当地父老说。这个石窟从来没有人敢进去,倘或不信,一去就永不回来了。当时皇帝非常想入窟探一探险,大家极力劝阻才快快地作罢。

  逛到黄昏,御驾以崇教寺为行宫;方丈迁让,作为寝殿。到了半夜里就发生了这样一件怪事,御驾何在?至今不如。

  “喔,”马大隆问道,“宿卫归谁负责?”

  “江彬的部下,担任宿卫。”

  “宿卫的人怎么说?”

  “说是彻夜巡逻,没有断过人,也没有看见万岁爷微行。”

  “然则皇上长了翅膀不成?”

  “就是这话啰!”张永答说,“现在派了人四处八方去找了。我想,这件事太奇特、太不可测,想进城来跟梁阁老商量;转念一想,不如先来请教你。马先生,我的心很乱,请你替我出个主意。”

  “是!我有好主意,一定奉告。现在先要问一句:江彬的态度怎么样?”

  听到这话,张永面现矍然之色,想了好一会,慢慢点头说道:“嗯,嗯!确是可疑。他当然也很慌张,不过,细想起来很奇怪,仿佛是那种做出来的慌张神气。”

  “那就是了!不要紧。”马大隆说,“十之八九是江彬故弄玄虚。”

  “江彬故弄玄虚?””张永困惑了,“那是为了什么?又何以见得不要紧?”

  “他故弄玄虚,是要看看,皇上失踪以后,大家是什么样子?到了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就容易处置了!”

  张永大惊,急急问道:“照马先生这么一说,这是打算造反的第一步?”

  “是的!”

  “那么,现在御驾在他手里?”

  “大概如此。”

  “这太危险了!怎么说不要紧?”

  “因为江彬的布置还未周全。”马大隆说,“造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宸濠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只要防范得法,江彬就不敢轻举妄动。”

  “是,是!”张永敛容相谢,“请马先生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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