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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这些事,女人家总不好意思的!你请坐一下,或许还要请你进去商量。”说完,龙庆福掉头就走。

  马大隆脑中电闪一般,将全盘经过想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蕙娘是有意做作!心里千肯万肯,愿承雨露,但其事暧昧,可能谈不出明确的结果,到了宣召的时候,她的态度就很难把握。现在这样一闹,先就表示了她宁死要保清白坚贞,然后由龙庆福说明经过,因为有如此关乎家门宗族祸福的大利害在内,大家少不得要劝她委曲求全。而蕙娘就不妨哭哭啼啼,作出万分不愿的情状,到了最后万般无奈地答应下来。这样,她就是为全家牺牲,不但不算失节,全家还都要感激她。

  好利害的女人!马大隆在心里赞叹,知道大功等于告成了。

  正好吴家的管事来为客人开饭,肴撰精美而心情悠闲,马大隆自斟自饮,这顿饭吃得非常舒服。

  饭罢品茗之际,龙庆福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很怪,又舒泰,又怅惘,双眼之中是一种疲倦而茫然的神色。

  “唉!”他坐下来叹口气,“总算说好了。”

  “说好了,不是很好?老兄怎么倒叹气呢?”

  “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觉得心里不大好过。”龙庆福说,“就好比路上看见一个女人,背影苗条,要多美有多美,特意加紧两步,绕到前面一看,嗯!真悔此一看。”

  “必是正面不大高明。”马大隆笑道,“也许原来不怎么丑,只是你的期望太高,所以失望愈甚。”

  “你这话有道理!就是这么回事!”龙庆福的声音很快很急,显然是马大隆的话搔着他的痒处了,停了停他伸出两个手指——暗示所指的是蕙娘,“这个主儿,”他低声说道:“原以为她对我那位下世的表兄,情深义重,一定会抚孤守节,至死靡他。谁知道全不是那回事。”

  “全不是那回事?”马大隆倒奇怪了,“莫非连做作一番都没有?”

  “做作?”龙庆福诧异地,“你怎么知道她会做作?”

  “我是瞎猜的。你说,她怎么样的做作?”

  “只是哭,只是埋怨,为什么不让她死?其实言不由衷,全无哀戚之容。”

  马大隆笑了,“连你老兄这样忠厚的人,都看了出来,可知做作得不好。”他又问,“以后呢?”

  “以后,还不是大家苦苦地相劝。三姨太就一句话,很有意味,她说,‘皇上召见,又不是生离死别,何苦如此担心!’这句话将蕙娘说得愣住了。”

  “为什么?”

  “那还不容易明白?她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一去不回,要让皇上带进宫去了。”龙庆福说,“不想三姨太无意间一语诛心,当然会发愣。”

  “唉!”这下轮到马大隆叹气了,“人心最难测,要变起来,自己都会想不到。好了,事情总算圆满了,老兄斡旋之功不可没,我一定会跟他们说明白,记下你的功劳。不过,还得辛苦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联络。”

  “好吧!蕙娘已经在化妆了,随时听宣。你请吧!”

  “好,我先去交了差,马上就回来。”

  说罢,马大隆匆匆而去,走到门口,却又为龙庆福赶上来喊住:“还有件事要商量。丑妞一定要跟着她娘一起见皇上,你说怎么办?”

  “那有何不可?”

  “不能!”龙庆福微皱着眉说,“丑妞懂事了,虽然谈这件事的时候,特意把她领开,可是她母亲哭哭啼啼的却瞒不过她。她说:‘皇帝老儿会欺侮妈妈!’所以要跟着一起去,那意思竟是要保护她母亲。到时候不知轻重,说几句不识忌讳的话,岂不糟糕?”

  “是的,很糟糕。”马大隆问:“她母亲的意思呢?”

  “在哄她。看样子是不会带她去的。”

  “那就是了!”马大隆立即放心了,“老兄不必管,做母亲的自然会安排。”说完,微笑着走了。

  爬了三百六十尺高、十三级的“燃灯舍利佛塔”,远眺灯树之胜,又在通州之北,宽四十八尺、长一百九十尺的石桥上驰了一回马,皇帝在通州全城文武官员跪接之下,巡视全城,然后在知州衙门进用午膳。回到张家湾,已是申酉之交了。

  一回吴家大院,第一句话便问:“那个蕙娘呢?”

  “已经打扮停当,静候宣召。”朱宁喜孜孜地答说。

  “此刻就宣。”

  “是!”朱宁又问,“何时传膳。”

  “此刻就传。”

  酒色二字都全了。朱宁对这一套是伺候惯的。将御膳设在“寝宫”中,等皇帝刚刚就座,蕙娘亦已到达,由朱宁亲自带领到御前。

  皇帝一看便是一愣,蕙娘穿的是灰色布衣布裙。戴的是银钗银耳环,仿佛有孝服在身。而朝见皇帝是不准穿孝的。

  但看到第二眼,不悦之意,一扫而空,脸上立刻浮起喜色,那蕙娘二十七八年纪,脸上身上,没有一寸不是女人——皇帝只有这么一个笼统的感觉,虽然所见的只是素色布衣,却似目迷五色,无法细辨了。

  “臣妾吴蕙娘,叩见圣驾!”蕙娘敛手在腰,盈盈下拜。

  “过来!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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