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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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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光景,昭君一伸手端起酒杯,伸向唇边。就当鸩酒快将入口之际,只听步履杂沓,等掖庭令回身去看时,林采抢步上前,双手直扑,“拍”地一声,将酒杯扫落在地上。 “宣懿旨!” 是周祥的声音。引吭高呼,使得林采精神一振,急急奔出去看时,掖庭令已跪于当地在听宣懿旨了。 “奉懿旨:王昭君免死!” 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林采喜极而泣,想转去告诉昭君时,才发现周祥身后另有一人,正是当初赴荆襄选美的钦使孙镇。他怎的到了此地?这样想着,不由得将脚步停住了。 原来另外还有旨意——这一道旨意,出于皇帝,恼恨这个署理掖庭令田信抗旨,将他革职拿问,另外派了孙镇来接替他的职务。 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可真是喜上加喜。因为这署理掖庭令田信,小人得意,大改常态。本来冷静沉着,不苟言笑,不算坏事。但过了份,冷静变成冷酷,寡言变成阴沉,那就望而可畏了。所以林采此时,不但心头宽松,而且志得意满,掉转身去,飞也似地赶回昭君的房间。 “好了!皇恩大赦了!”说得这一句,林采气喘个不停,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昭君原已隐约有所闻,只是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如今从林采口中证实,心底掀起极大的波澜——到了这时候,才觉得生之可贵。尘世间的一切,不是想像中那样冷酷无情!一种感激涕零的意绪,刺激得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喊出一声“姊”随即扑了过去。 非常奇怪地,临死以前,昭君只怨造化弄人,自己命苦。而既生之后,却有无限的委屈需要倾泄,因而伏在林采怀中,抽抽咽咽地哭个不止。 林采当然早就止了眼泪,像抚慰娇生惯养的小妹妹那样,不断地拍着,哄着,屋内屋外,亦已挤满了人,随来相劝,最后是孙镇到了。 “别伤心了!是大喜事。”他说:“林姑娘,请你快替你妹妹理理妆,我陪她到慈寿宫去谢恩。” “啊,啊!”林采一惊态度也变了,完全是大姊下命令的态度:“可再不许哭了!这是件大事,耽误不得。” 说着,脱开身子,将昭君扶到一边坐下。于是傅婆婆去打洗脸水,另有比较热心的女伴帮忙,卸镜袱的卸镜袱,调脂的调脂粉,理衣衫的理衣衫。而昭君心里却很着急:哭声虽止,泪痕未消,一双肿得像胡桃大的眼睛怎么见人? “大姊,”她低声说:“你看我这眼睛!”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太后当然会谅解。” “不是要谁谅解,是怕——” “怕什么?” “怕人误会。”昭君很吃力地说:“怕人误会我贪生怕死,哭成这个样子。” “不要紧!”林采答说:“请孙公代奏太后,你是感激慈恩,不能自己,所以哭得这么凶。不是在赐死之后,被赦以前哭的。” 话虽如此,眼泡肿成这个样子,究竟不大好看。亏得傅婆婆有主意,将热毛巾绞干了,覆在她双眼上,同时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如是三两次,肿消得多了。 于是换上一身锦衣,由孙镇带领,直到慈寿宫。层层通报,奏到太后那里,正好皇后也在,认为这是多余的事,决定有所建议。 “请示皇太后,不如免了吧!” “为什么?” 为的是怕昭君哭哭啼啼,或者另有陈诉,都不免形成麻烦。不过,这番意思,不便直奏。正在考虑如何措词时,太后却又开口了。 “不能免!我还有话要交代。叫他们进来。” 宫女打起帘子,孙镇带着昭君一前一后,踏入殿中。到得是地方了,孙镇跪了下来,略等一等,估计后面的昭君,全已跪下,方始开口。 “掖庭令孙镇,带领王昭君,叩谢皇太后大恩大德。” 接下来便该昭君自己表示。不想太后的话接得很快:“你不是叫田信?”她问。 这话问得人一愣。“臣姓孙,单名一个镇字。”他说:“田信已被免职了。” “是谁免了他的职?” 越问越离奇了,孙镇只能照实回答:“是皇上的旨意。” “为什么?”太后问:“田信做错了什么?” “臣愚昧。” “对了!你不会知道的。”太后冷笑:“反正总有不如皇帝之意的地方。” 孙镇无法答话。皇后心知皇帝又做了一件很鲁莽的事,惹得太后大为不悦,却也不敢开口。为了打破僵局,孙镇将身子往一边挪一挪,意思是让昭君说话。 “掖庭女子王昭君,叩谢皇太后赦死之恩。” “免死不免罪!”太后冷冷地说:“谁准你穿这衣服的?” 这样严苛的诘责,殿中人无不大感意外。昭君更是像浸在冰桶中似地,只觉其冷彻骨。 当然,这该孙镇回答。他很有点急智,想一想答说:“回奏皇太后,布衣不能见驾。” 这一答,太后无话可说,直截了当地下令:“孙镇,把王昭君打入冷宫,你可好好派人看守,谁也不准跟她见面!你听清楚了没有?” “是!”孙镇答应着,向昭君低声说道:“谢恩。” 于是昭君咽着眼泪说道:“谢皇太后成全之恩。” “皇太后——” 皇后忽然于心不忍,想替她乞情。但刚刚喊得一声,便为太后打断了。 “皇后!”她略停一下,匆匆又道:“有话回头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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