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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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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面虎’”?朱大器问:“是什么人?倒没有听说过。” “是大丰的老板娘。” 这一说,朱大器知道了。大丰是上海上第一家大米行,老板娘实在是老板,快40岁的一个寡妇,生得一张银盆大脸,做生意精明无比,因而才有这么一个外号。 “原来是大丰的老板娘。”朱大器说,“老虎我倒不怕,大不了价钱上吃亏点好了。我托老孙去问问价看。” 孙子卿的回话,令人沮丧,粉面虎一口回绝,说连一千石都没有,根本不肯开价。但他另外打听到一个消息,却颇为离奇,说粉面虎有一个面首,就是李小毛。 “李小毛?”朱大器诧异地,“是孙祥太的徒弟李小毛?” “一点不错。” “他不是青帮开香堂活埋了吗?” “那是骗骗孙祥太的。”孙子卿说,“兵荒马乱的辰光,‘十大帮规’不免要打折扣,孙祥太的面子圆过了,也就是了。” “不必谈这些了。”朱姑奶奶插进来说,“要谈两件事,第一、大丰有没有米,第二、李小毛在粉面虎面前,吃不吃价?” “当然有米,李小毛也当然说得动话。不然,我何必托他?” “那好!我们来想想看,托个什么人?” “七姊,”朱大器问“托小张行不行?” “小张怎么行?当初祸从那里起,李小毛还不明白?他恐怕恨死小张了。” “这个有点伤脑筋了。门槛里的,只怕没有人肯跟李小毛打交道,门槛外头的,我就想不起该托谁?如果真的找不到人,只有我自己出面。不管怎么样,这总是笔生意。” “小叔叔自己出面不大好,以你的身份,碰个钉子,面子上下不来。”朱姑奶奶想了一下说,“我看不如请老张去谈。” 老张是指张胖子。由朱姑奶奶这个建议,朱大器触机而省悟,决定了下手的办法,托张胖子是对的,不过先要打听一下,大丰跟哪个钱庄有往来?用“同行”的交情,转托情商,方有成功之望。 *** “大丰往来的钱庄,一共三家,来往得最久的是聚源。”张胖子向朱大器报告奔走的结果,“聚源的档手朱德贵,我很熟的,已经跟他谈过,他说他可以去谈,恐怕没有啥希望。” “他怎么知道?”朱大器说,“是不是要啥好处?他如果谈得成功,生意算是他介绍的,我提一个九七回扣给他。” “这笔生意不小,总要六万银子,三厘回扣也有一千八百两,数目不算少了。既然如此,何必白挑朱德贵?倒不如直接跟李小毛下手。” “说得有道理!”朱大器看出张胖子的心思,很漂亮地说:“老张,桥归桥,路归路,你替我去谈这桩生意,与钱庄无关,我另外有好处到你身上,这样,谈好了,我另外多付五厘,赚多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不好意思吧?”张胖子笑嘻嘻地说。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没有啥不好意思。事情要快,你赶紧吧!” 张胖子自然很起劲,当时就去托朱德贵。托他介绍李小毛相识。朱德贵亦是极精明的人,一听口风已变,原来托自己去谈这笔交易,如果成功,买卖双方均有佣金可拿,现在变成以朋友的情分介绍李小毛,让双方直接相谈,就什么好处都没有了。 因此,他表面上满口应承,其实并未进行。等老张来探问消息时,推说李小毛太忙,不容易找到。这样三天过去,朱大器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张胖子怕是心余力绌,还是自己另想办法为妙。 这一次是找刘不才想办法,恰好小张也到了上海,两个人聚拢来一谈,小张的见解很高明,“李小毛是个色鬼,现在手头松了,决不肯安分。”他说,“不过他也不敢公然吃花酒,怕大丰的老板娘吃醋。照我看,外面一定有户头;最好先能打听明白。” “打听到了,如有其事,就捏住了李小毛的把柄,不怕不乖乖听话?” 刘不才说完,与小张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当时便相偕到盆汤弄的畅园去“孵混堂”,找到松江老大手下,姓包,外号“包打听”的一个“小脚色”,刘不才请他敲背、擦脚、“全套花样”完了,邀到鸿运楼,吃得酒醉饭饱,方始开口,托他去打听,李小毛有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情事。 “用不着打听,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李小毛搭上个女说书的朱素兰,难解难分,快要‘借小房子’了。” “这倒巧了!”小张笑道,“一问就问着。” “不然怎么叫‘包打听’?”刘不才问道:“朱素兰住在哪里?要托人问一问。” “何必托人?”小张到上海虽来得不多几次,寻花问柳的门径已经很精通了,“我请你们吃花酒,叫朱素兰的条子,当面问她的娘姨就是了。” “言之有理。”刘不才很高兴地站起身来:“小包,走!” 于是小张在西画锦里桐月楼飞笺召客,又约了三个朋友来,摆了一台酒,当然也都叫了条子,刘不才叫的就是朱素兰。 约莫一点钟的功夫,门帘掀处,一个大脚娘姨抱着一把三弦进门,这是朱素兰已到的先声。刘不才和小张不约而同地注视,只见跟在姨娘身后的朱素兰,长身玉面,薄施脂粉,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倒不像风尘中人。 “哪位刘老爷?”娘姨问道。 “喏!”小张手一指。 “刘老爷!” 朱素兰淡淡地招呼了一声,退后两步,桐月楼的“相帮”便端一张椅子她坐——这是女说书应召的规矩,不陪席、不敬烟、更不侑酒,号称“卖嘴不卖身”,一切应酬,都是娘姨代劳。 那娘姨虽是大脚,倒生得楚楚有致,颇有风韵。她将三弦交了给朱素兰,腾出手来探怀取出一扣“书折”,递到席上,含笑说道:“请各位老爷点吧!” “素兰的拿手是‘三笑’,来一段‘追舟’吧!”有个客人说。 朱素兰不作声,调一调弦子,自弹自唱。她学的是“俞调”,柔婉静细,唱得很不坏。但脸上过分矜持庄重,情韵不能相生,更不能刻画出秋香的活色生香、娇憨可喜,听来就觉得乏味了。 唱完这一段,娘姨又请点曲,却没有人再开口,刘不才觉得应该捧场,便又点了一支开篇。朱素兰唱完,将三弦递了给娘姨,随即站起身来,说一声:“献丑!”然后转过脸去,拿手绢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你们‘先生’住在哪里?”刘不才问——“先生”是女说书的专称。 “住在南市毛家弄,坐北朝南第五家。” “明天想在你们那里请一桌客。行不行?” “怎么说行不行?请都请不到。”那娘姨问道,“一共几位客人?” “喏,都在这里。”刘不才指着席面说了这一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顺姐。” “顺姐,你们那里的厨子,手艺好不好?” “有一家熟的馆子,客人吃过的都说菜蛮精致的。” “精致就好。来,来,顺姐,我们商量开菜单。”刘不才告个罪,离开席面,拿小张的相好桐月老四的妆台,权当书桌。不过捏笔在手,另有用处,他已经盘算好了趁这个机会要打李小毛的主意。 “顺姐,”他说,“我还有位客要请,姓李,大丰米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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