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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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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办法。”刘不才将额上裹着的黄绸巾取了下来,“我明天就走。到上海见着了大器,再来接你们。”接着便将邢旅师替他出的主意,细细讲了一遍。 “这样说,是真的要做长毛了?要做到哪天为止?” “哪个真的要做长毛?”刘不才说,“我见机行事,一直混到上海。” 朱老太太又愁又喜,喜的是困境总算可望打开,愁的是刘不才此去,不知可能安然过关?就能过关,顺顺利利到了上海,又如何能将全家老幼接了出去? 这一层,就是她不说,刘不才也有交代:“松江老大一定有办法,这里有姓秦的帮忙,加上孙老大的力量,出嘉兴是容易的。就是嘉兴到松江这短短一段路,伤点脑筋,只要这一关闯得过去,大功就告成了。”他说,“在孙老大这里,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你们安心过日子,我至多半个月一定回来。” 然后又重托了孙祥太,约定后会之期。第二天一早,刘不才便扮成长毛上路,沿途缴验“挥纸”和邢旅师的那封信,很顺利地到了金山卫。到了这里就费踌躇了,再往前走,那封信便不能再用,因为盘问的人只说一句:“金山卫已经过了,还走到那里去?”便无话可答。 刘不才原来的打算是,投到以后,相机潜逃,此时心想:同是一逃,何必多费一层周折?现在是似长毛,果然持函投效,那时潜逃,即非一般老百姓的“逃长毛”而是开小差,被抓住了决无幸免之理。 想到此处,再无犹豫。经过镇市,买了一顶毡帽、一双草鞋,找间空房子,恢复本来服色,换下的黄巾花鞋,连同邢旅师的书信,一起投入枯井,扬长而去。 由金山卫往北,过张堰到松江是笔直的一条大路,走到一半,遥遥望见杂沓的人影,一看便知是:“逃长毛”。刘不才大吃一惊,不由得站住了脚,等神色仓皇的人群拥到,急急拉住一个询问,果不其然,是从上海败退下来的长毛,一路烧杀掳抢,无理可喻。 这些事,刘不才听得多了,但亲身遭遇,却还是第一回,自不免惊惶失措,而又苦的是人生路不熟,唯有回身便走,跟着一群人,只拣偏僻小路,茫然疾奔。 结果还是逃不脱,为潜伏在一座石桥下的两名长毛截住,同行被掳的一共6个人,辫子结辫子,在白刃相指之下,被押到一处长毛的“公馆”,关在厅堂旁边的罪房里。 事已如此,刘不才知道惊慌无用,自己告诉自己:千万镇静,才能随机应变。因此,他只是默坐一隅,聚精会神地注意外面的动静。在人来人往的足步声中,突然听得有人喊道:“叫新家伙出来讲道理!” 刚被掳的人称为“新家伙”,刘不才心中警觉,生死祸福,决于此俄顷之间,必须整顿全神,见机行事。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 等牵出厢房,只见厅中一张太师椅,上面似猴子一般蹲着一个瘦小麻面的长毛,看年纪不过二十刚刚出头。左右两个长毛称为“小把戏”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中都抱着雪亮的钢刀。 6个人一字跪下,麻面长毛开口就说:“现在粮草不足,要这许多人何用?推出去斩掉!” 左右两个小把戏,一起踏出来,握拳抱刀,向上行礼,像唱戏似地齐声答道:“遵令!” “老爷,老爷!”有人极喊哀求:“做做好事,饶我一条命!” “送你归老家,上天堂,就是好事!” 小把戏不由分说,推了两个人就走,第三个就是刘不才,急中生智,大声说道:“粮草不足,我有办法。” “喔,”麻面长毛不信似地问:“你有办法?倒说说看!你要唬人,当心吃苦头。” 缓兵之计见效,刘不才就从容了,“我决不敢瞎讲。”他说,“只要放了我,我自有办法弄几十担粮食来。” “你说!说得对了,我放你。” “嘉兴粮食多得很。管仓的秦百长我认识,写张公事,今天送,明天粮食就到了。” “你会写字?” “会!” “你不早说!”麻面长毛一跳下座,从绑腿上取下一把匕首,割断了缚在刘不才手腕间的绳子。 这就像赌钱的“死门开”一样,刘不才的胆量,一下子变得其泼无比,不由分说,便往外大喊:“刀下留人!” 麻面长毛不作声,居然是默许的表示。等将那两个面无人色的百姓押了回来,他才开口说道:“算你们运气!不过不能放你们。你们会做啥?有没有做裁缝的?” 做裁缝的没有,却有人会打草鞋,还有人会上房补漏。麻面长毛一一问明,因材器使,发遣完毕,然后很客气地向刘不才请教姓氏。 刘不才老实答道:“我姓刘。” “刘先生,你请坐!”麻面长毛说道:“老实跟刘先生说,我就是少一个会写字的。那天遇见一个秀才,我倒好意尊敬他,哪知道是个书呆子,破口大骂。有个小把戏不知道轻重,一刀过去,削了他半个脑袋,就此呜呼。从此以后,没有遇见过读书人,今天跟刘先生有缘,要请你帮忙。不会写字,跟哑吧一样。” 这个譬喻费解,只听说过不识字如“睁眼瞎子”,何至于像哑吧? 等刘不才问了出来,麻面长毛答道:“我打了好些胜仗,没有人替我写禀帖报功,岂不是像哑吧一样?还有上头要叫我造兵册,凭册发粮,也没有人替我动笔,都要拜托刘先生了。” “原来如此!”刘不才倒不免有些怯意,造名册容易,写禀帖叙战功,只怕自己文章不胜,应该言明在先:“只怕我写不好!” “刘先生不要客气。先请吃饭,回头动手。” 刘不才实在也饿得有些头昏眼花了,但急于有所自见,好跟麻面长毛建立一重关系,因而挑容易做的先做,“吃饭不忙。”他说,“我先来造兵册。” “也好!等下我陪刘先生吃酒。小把戏,”麻面长毛喊道:“抬桌子!拿笔砚来。” 于是抬一张桌子在当门亮处放下,铺排笔砚,取来原有的兵册,翻开来第一页第一行,写的是“求天义麾下巡查陈世发,年二十一岁,系安徽怀宁县人,父母已故,弟在营,无妻子。”刘不才知道,太平天国在“王”下,“侯”以上另有五等爵,称为“义、安、福、燕、豫”。这五等爵上面,有两个字的称号,第二个字必用“天”,像长毛破杭州的悍将谭绍光,确叫“慕天义”。只不知道“求天义”是谁,陈世发可就是眼前的“居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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