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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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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见得朱福年不是甚么老奸巨滑,只因为庞二到底是大少爷,只要对了他的脾气,甚么都好说话。意会到此,胡雪岩越发打定了将朱福年收为己用的主意,因而在表面上越对他尊重,和颜悦色地说:“不晓得找起来方便不方便?我想拿这两年的存折,大略看一遍。” 越是这样,越使朱福年有莫测高深之感,喏喏连声地说:“方便,方便。” 一把存折送了过来,胡雪岩慢条斯理地随意浏览,一面说着闲话,根本不像查帐的样子。朱福年却没有他那份闲豫情致,惴惴然坐在帐桌对面,表面是准备接受询问,其实一双眼只瞪在存折上。 “朱先生!”小徒弟走来通报,“船老大有事来接头。” 这“船老大”就是承揽装丝运杭州的船家。朱福年不能不去接头。趁这空档,胡雪岩在存折上翻到咸丰三年七月初八那一天。那里有同兴收银五万两的记载。 胆子倒真大!胡雪岩心里在想,莫非硬吞五万银子?这盘帐倒要细看了。他是这一行的好手,如今虽因不大管帐打算盘,但要算起帐来,还是眼捷手快,帐薄与存折一对,再看一看总帐,便弄清楚了,朱福年硬吞五万银子还不敢,只是挪用了公款,以后在半个月中,分四次归还了。 然而这已是做伙计的大忌。胡雪岩认为不必再看,将翻开的帐簿、存折都收好,静等朱福年来答话。 “船老大来问,货都装齐了,问啥时候开船?”朱福年说,“我告诉他,跟胡先生的货色搭帮走,比较有照应。不晓得胡先生的丝船,啥时候开?” 很显然地,就这样一查帐,还未有何结果,就已让他感到威胁,不能不来周旋示好。胡雪岩便将计就计地说:“我们那票货色,是我的朋友古应春在料理。如果福年兄有空,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当面谈一谈这件事。你看好不好。” “好,好!”朱福年急忙答应,“我做个小东,请胡先生吃徽馆。” “那个做东都一样。请你拿帐薄、存折收一收,我们就走吧。” 看样子太平无事了,朱福年顿觉步履轻快,浑身是劲,收拾一切,陪着胡雪岩出了恒记的大门。 “就是后马路,有家徽馆,叫做福源楼,做几样我们家乡菜,着实地道。请胡先生尝尝看。” “原来你是徽州人,口音倒听不出。” “我原籍徽州。”朱福年说,“在外多年,口音变过了。” “既是徽州,对典当自然熟悉?” “怎么不熟悉?我也劝过二少爷开典当。他说,穷人的钱不忍心赚。怎么也不肯。” “开典当是为了方便穷人,穷人出点利息,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也是这样说,二少爷听不进去,也是枉然。” 就这样一路谈着典当,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福源楼。坐定下来,胡雪岩先写张条子,交柜上派人送到裕记丝栈去请古应春,然后点了菜,趁这等客等菜的功夫,他跟朱福年谈到了帐务。 “福年兄,刚才我看的那笔五万银子的帐,恐怕有点错了。” “喔。”因为胡雪岩语气缓和,所以朱福年也能沉得住气,平静地问道:“我倒还不清楚。日子久了,不大记得起来。” “帐上有送存同兴的一笔帐,存折上没有。” “是说恒记这个折子?”朱福年答道,“恒记在同兴有三个折子。” “我知道。”胡雪岩接着便问,“福记是你老兄的户头吧?” 这就是所谓作贼心虚了,朱福年脸上的颜色,立刻就不大自然,勉强答说,“是的。” “我做钱庄也多年了,这种情形,倒还少见。” “各处地方不一样。”朱福年说,“为了调度方便,二少爷叫我也立一个户头。” “喔,”胡雪岩抓住他“调度方便”这四个字追问:“是不是说,有时候要向外头调动头寸,恒记不便出面,用你福记的名义?” 这话,朱福年就答不出来了,因为庞二财大势雄,从不向外面调动头寸,如果应声“是”,胡雪岩跟庞二一谈,西洋镜马上拆穿,金饭碗也就要不翼而飞了。 因此,他只能含含糊糊地答说:“不是这意思。” “那末是甚么意思呢?” 胡雪岩若无其事地问,声音中不带丝毫诘质的意味。而朱福年却已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些甚么。 “那也不必说它了!”胡雪岩不再侧面相逼,正面指出他的错,“那五万银子,细看前后帐,分毫不少──” “是啊!”朱福年急忙抢着辩白,“帐是决不会错的。” “错不错,要看怎么个看法,甚么人来看?”胡雪岩答得极快,“我看是不错,因为以前的帐目,跟我到底没有啥关系,叫你们二少爷来看,就错了。你说是不是呢?” 最后这一问,使得朱福年又大受其窘,只得先虚晃一枪:“我倒还不明白胡先生你的话?” “再明白都没有,五万银子说存恒记,结果存入福记,福记再分四次归还。前后数目不错,起码拆息上,恒记吃亏了。不过,这在我看,是小事,你倒拿我前后的话,仔细想一想!” 他以前说过甚么话?朱福年茫然不辨,定定心细想,才意会到他有句话,大有深意。这句话就是:“我看是不错,因为以前的帐目,跟我到底没有啥关系!” 这就是暗示,以前的帐目他不会顶真,但以后他是恒记的股东,帐目便不能说无关,当然也就要认真了。 意会到此,朱福年才知道自己不是“猪八戒”,倒是“孙悟空”,跳不出胡雪岩这尊“如来佛”的手掌心,乖乖儿认输,表示服贴,是上上大吉。 “胡先生,我在恒记年数久了,手续上难免有疏忽的地方,一切要请胡先生包涵指教。将来怎么个做法,请胡先生吩咐,我无不遵办。” 这是递了“降表”。到此地步,胡雪岩无需用旁敲侧击的办法,更用不着假客气,直接提出他的意见:“福年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二少爷既然请我来看看帐,我当然对他要有个交代。你是抓总的,我只要跟你谈就是了,下面各人的帐目,你自己去查,用不着我插手。” “是。”朱福年说,“我从明天就清查各处的帐目,日夜赶办,有半个月的功夫,一定可以盘清楚。” “好的。你经手的总帐,我暂时也不看,等半个月以后再说。” “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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