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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怎么呢?”

  “事情就是从你身上起的。我在想,既然我答应了你,请你全权去跟洋人打交道,何以会搞成这个样子。所以一到就找了朱福年来问,越问越不对,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得他好像不知道我跟你的交情,跟你不大合作。老胡,”庞二加强语气问:“是不是这样?”

  胡雪岩不肯马上回答,有意踌躇了一会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谈它。”

  “这样说来是有的!可见我的想法不错。接下来我问我自己的生意。”庞二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说:“人与人之间,不能起疑心,一起疑心,处处都是毛病──”

  “这话也不尽然。”胡雪岩插了句嘴。

  “我不是冤枉他,确确实实有毛病。”

  “是不是帐上有毛病?”

  “帐还没有看,不过大致问了几笔帐,我已经发现有讲不通的地方。譬如说你这面吧,我在南浔就关照他:照人家胡老板的意思办。今天问他,他说货价还没有送过来,这就不对了。”

  “这没有甚么不对。”胡雪岩要表示风度,便得回护朱福年,“照交易的规矩,应该由我们这面跟他去接头,我们因为货色先要盘一盘,算清楚确数,才能结帐,所以耽搁下来了。”

  “不然!”庞二大摇其头,“信义通商,你我的交情,他不是不晓得,既然我这样说了,他应该先把贷款送过来,帐随后再结不要紧。现在他的做法,替我得罪朋友,可以说是得罪同业,我要他做啥。”

  听庞二的口气,预备撤换朱福年。这原是胡雪岩的本意,现在他的想法不同了,庞二够朋友,他为庞二设想,不能杂以私意,因此他也大摇其头。

  “庞二哥,光是为这件事,你大光其火,是说不通的──”

  “当然,还有别的。”庞二抢着说,“譬如,泥城桥有块地皮,也是他来跟我说的,预备买下来造市房出租。这话有两个月了,我总以为他已经成交,今天一问,说是让人家捷足先登了。问买主是那个,他又说不出来。老胡,你想,既然晓得人家捷足先登,怎么会不晓得人家姓啥?为啥不问一问买主?所以我要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他自己在捣鬼?此外还有好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从前我相信他,都忽略了,现在听起来,处处是毛病。这个人决不能再用──你说是不是?”

  胡雪岩对那方面的情形,不甚明了,不肯轻作断语,未答之前,先问一句:“你那面‘抓总’的是那个?”

  “就是他!我那样子信任他,他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丧尽天良。”庞二愤愤地答说。

  其实这是无足为奇的事,豪门巨室的账户,明欺暗骗,东家跌倒,西宾吃饱的情形,比比皆是。看样子朱福年也是心狠手辣的人,照庞二这种态度,说不定他一不做,二不休,反会出大毛病。

  因此他压容警告:“庞二哥,你千万动不得!他现在搞了些啥花样,你还不清楚,你在明里,他在暗里,你的形势就不利。大家不破面子,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出大毛病。一听说你有动他的意思,先下手为强,拆你个大烂污,你怎么收拾?”

  这话说得庞二一楞,好半天答不出话来。

  “不说别的,一本总帐在他手里,交易往来,人欠欠人,只有他最清楚,帐里出点毛病,等你弄清楚,已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他早就布置好了。你又能奈其何?”

  “老胡,亏得你提醒我!现在没有别的好说了,你我的交情,你不能不帮我这个大忙。”

  “当然。只要帮得上,你说,怎么帮法?”

  “他的毛病,一定瞒不过你,我不说请他走路的话,只请你接管我的帐,替我仔仔细细查一查他的毛病。”

  “这件事,我不敢从命。做不到!”

  庞二大为沮丧:“我晓得的,你待人宽厚,不肯得罪人。”

  “这不是这么说法!庞二哥你的事,为你得罪人,我也认了,不过这样做法要有用才行,徒然得罪人,没有益处,何必去做它?你听我说──”

  胡雪岩有三点理由,第一、怕打草惊蛇,反逼得朱福年去舞弊使坏,第二、庞二手下用的人很多,就算要换朱福年,也该从伙计当中去挑选替手,徐图整顿,此刻弄个不相干的人去查帐,彷佛看大家都靠不住,是跟朱福年走在一条路上,通同作弊,岂不令人寒心?第三、胡雪岩也实在抽不出那许多功夫替他专办这件事。

  “而况,我对你那方面的情形又不清楚,贸贸然下手,一年半载不能完事,在我有没有功夫,且不去说它,就怕一年半载下来,查不出名堂,那时你做东家的,对伙计如何交代?”

  “这没有甚么!我现在可以断定,朱福年一定有毛病。”

  “毛病可以弥补的──”

  “对啊!”庞二抢着说道:“只要你一去,他看见厉害的人来了,赶紧想法子把他的毛病弥补起来,你不就帮了我的大忙了吗?”

  这话倒也驳他不倒。胡雪岩想了一会,总觉得庞二的做法,不甚妥当,就算将朱福年的毛病查出来了,甚至于照庞二的如意算盘,把胡雪岩三个字抬了出去,就能叫朱福年敛迹,弥补弊病,然而以后还用不用他呢?

  这样想着,便问出口来:“庞二哥,这朱某人的本事到底怎么样?”

  “本事是有的。”

  “如果他肯改过,实实在在替你办事,你还用不用他?”

  “如果是这样,当然可以用。不过──”他摇摇头,觉得说下去就没有味道了。

  “我懂你的意思。”胡雪岩停了一下说,“人不对,请他走路。这是普通人的做法,你庞二哥要么不出马,一出马就要教人晓得厉害,佩服你确是有一套。”

  这两句话,最配争强好胜的纨裤脾气,所以庞二精神一振,有了笑容。

  “老胡,你这两句话我交关听得进。你倒再说说看,应该怎么做法?”

  “要像诸葛亮‘七擒孟获’那样,‘火烧藤甲兵’不足为奇,要烧得他服贴,死心塌地替你出力,才算本事。”

  “话是一点都不错,不过,”庞二踌躇着说,“我实在没有这份本事。”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我真胡涂了!现成的诸葛亮在这里。老胡,”他停了一下,喜逐颜开地又说,“我送你股份,你算是跟我合伙,也是老板的身份,名正言顺来管事,不就可以收服朱福年了吗?”

  胡雪岩的打算就是如此,不过自己说不出口,难得庞二的想法相同。光就是这一点,便值得替他出一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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