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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庞二不谈,胡雪岩却不能不谈,也不可不谈,因为他可以帮庞二的忙,“如果你愿意和,我包你和得下来。”胡雪岩说,“庞二哥,打官司你不必担心!只要理直,包赢不输,不过俗话说得好:富不跟穷斗。你的官司就打赢了也没有甚么意思。”

  “啊!”庞二突然双眼发亮,“对了,你跟王大老爷是好朋友。这个忙可以帮我。”

  “当然。”胡雪岩说,“我先陪你走一趟。你的事要紧,我上海的事只好摆着再说了。”

  这是以退为进的说法,庞二被提醒了,他是阔少的作风,遇到这些地方,最拿得出决断,“老胡!”他说,“你上海的事不要紧,都在我身上。你说,要我怎么样?”

  “刘三爷跟你大致已经谈过了。我就是想庞二哥来出面,我劝同行齐心一致,由我陪你去跟洋人谈判。”

  “我是没有空来办这件事了。”庞二问道,“你在上海有多少丝?”

  “我有两万包。”

  “那就行了。我跟你加在一起,已经占到百分之七十,实力尽够了。你跟洋人去谈,我把我的栈单交了给你,委托你代我去做交易,你说怎么就怎么。这样总行了吧?”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胡雪岩喜出望外。有庞二的全权委托,不但对洋商的交易,可以顺利达成,而且自己的声望,立刻就会升高。但好事来得太容易,反令人有不安之感,他不敢有得意的神色,“庞二哥,你这个委任重了!”他戒慎恐惧的说:“我怕万一搞得灰头土脸,对你不好交代。”

  “不会的!”庞二答道:“我听老刘谈过了,你对丝不外行。就请你记住一句话,‘顺风旗不要扯得太足’,自然万无一失。”

  “是的,”胡雪岩衷心受教,“我照你的话去做。价钱方面,我总还要跟你商量的,不会独断独行。”

  “不必,你看着办好了。至于回扣──”

  “不,不!”胡雪岩急忙摇手,“你这么捧我,我决不能再要回扣。原是你自己可以谈的事,怎么好损失回扣?我晓得你为人大方,不过你手下也有一般‘朋友’,教他们背后说你的闲后,变得我对不起你了。”

  听这一说,庞二越觉得胡雪岩“落门落槛”,是做生意可以倾心合作的人。别人漂亮,他更不肯马虎,坚持一定要送,胡雪岩也作了很肯定的表示,倘或庞二一定要送,他不能不收,只是除了必要的开支以外,余数他要送庞二手下的“朋友”。

  “那随你,我就不管了。”庞二又说,“今天晚上我就写信通知上海,把栈单给你送去,送到那里?”

  “不是这么做法,只请你写封委托信给我,同时请你通知宝号的档手,说明经过。栈单不必交给我。”

  这样做,亦无不可。谈完胡雪岩的事,庞二谈他自己的事。照胡雪岩的想法,上海那方面的生意,他可以托人代办,自己该陪着庞二到湖州,去替他料理官司。刘不才也在旁边帮腔,说胡雪岩对这种徘难解纷的事,最为擅长,此行少不得他。但唯其如此,庞二反倒顾虑了。

  “老胡!有你出大力帮忙,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放心,至多惹几天麻烦,花几吊银子,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不过,我不愿意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你陪了我去,好是好,就只一样不妥,湖州好些人都知道你跟王大老爷是知交,看你出面,明明王大老爷秉公办理,别人说起来,总是我走了门路。”庞二停了一下又说,“这一来不但我不愿意,对王大老爷的官声也不好。”

  听了这番话,胡雪岩心想,谁说庞二是不懂事的纨裤,谁就是有眼无珠的草包,因而心悦诚服的答说:“庞二哥看事情,真正透澈!既然如此,我全听吩咐。”

  “不敢当!”庞二说道:“我只请你切切实实的替我写封信,我也是备而不用。”

  “好的。我的信要写两封,一封给王雪公,一封给刑幕秦老夫子──此人我也是有交情的,庞二哥有甚么难处,尽管跟他商量。”

  “这是文的一面,还有武的一面。”刘不才插嘴问庞二:“郁四,你认不认识?”

  “认是认得,交情不深。”庞二答道:“说句实话,这些江湖朋友,我不大敢惹。”

  “这个人也是‘备而不用’好了。”胡雪岩说,“信我也是照写──其实不写也不要紧,郁四听见是庞二哥的事,不敢不尽心。”

  这是胡雪岩拿高帽子往庞二头上戴,意思是以庞家的名望,郁四自然要巴结。只是恭维得不肉麻,庞二听了非常舒服,心里在想,他们杭州人的俗语,“花花轿儿人抬人”,胡雪岩越是如此说,就越要买他的面子。

  “老胡,听你这一说,郁四跟你的交情一定不错。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这趟回湖州,倒要交他一交,请你替我写介绍信。”

  “一句话!”胡雪岩起身告辞,“你就要走了,总还有些事要料理,我不耽搁你的功夫,明天一早,我把信送来。”

  这天晚上胡雪岩备下三封极其切实的信,第二天一早带到庞二那里。投桃报李,他交给胡雪岩的两封信也很实在,一封是委托书,一封是写给他在上海的管事的,特意不封口,请胡雪岩代发,意思是让他过了目,好放心。这使得胡雪岩对庞二又有深一层的了解,做事不但豪爽,而且过节上的交代,一丝不苟,十分漂亮。

  【第二十章】

  有了这封委托书,胡雪岩要好好的动脑筋了。

  他不断跟古应春有书信往来,上海方面的生意,是托古应春代为接头,尤五的一切情形,也是由古应春代达。所以庞二这面谈成功,他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告诉古应春,然后料理杭州这方面,所经手的事务,预备在十二月初动身到上海,尽月半以前把丝卖出去,好应付公私帐目。然后开了年,另外再推出新的计划,大干一番。

  不多几天,古应春的回信来了,让胡雪岩大出意外的是,洋人那方面变了卦,表示年关以前,无意买丝。表面是说,他们国内来信,存货已多,可以暂停。实际上照古应春的了解,外国人也学得门坎精了,知道中国商场的规矩,三节结帐,年下归总,需要大笔头寸。有意想“杀年猪”。如果胡雪岩价钱不是扳得太高,则洋人为了以后的生意,也不会赶尽杀绝。

  “事情麻烦了!”胡雪岩跟刘不才说,“我自己要头寸在其次,还有许多小户,不能过关,一定会倒过来恳求洋商,虽然他们这点小数,不至于影响整个行情,但中国人的面子是丢掉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刘不才已经把胡雪岩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世上没有难得倒他的麻烦,所以语气非常轻松,“你调一笔头寸帮小户的忙,或者买他们的货,或者做押款,教他们不要上洋人的圈套,不就完了吗?”

  胡雪岩最初的计议就是如此,难就难在缺头寸,所以听了他的话,唯有报以苦笑。

  这一下,刘不才也看出意思来了,“老胡,”他说,“我看庞二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听见洋人这样可恶,一定不服贴,你何不跟他商量一下看?他的实力雄厚,如果愿意照这个办法做,岂不就过关了?”

  话是说得不错,但自己有许多公私帐务,一定要有个交代,那又如何说法?这非得细细地通盘筹划一番不可。

  这天晚上,胡雪岩跟刘庆生算了一夜的帐,各处应付款项,能展期的展期,能拖一拖的拖一拖,无论如何要三十万两银子才能过关。而应收及可以调动的款子,不到十五万,头寸还缺一半,更不用说替丝商小户张罗过年的现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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