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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要谈的两件事谈妥了一桩,另一桩得要从嵇鹤龄身上谈起,“雪公!”他开门见山地问:“鹤龄的事怎么了?”

  一提到这话,王有龄把已送到唇边的酒杯又放下,意兴阑珊地先叹了口气。

  “为这件事,我睡觉都不安枕。”王有龄说,“我也正要等你商量。抚台不知打的甚么主意?迹近过河拆桥,叫我怎么对得起鹤龄兄?”

  于是他把几次为嵇鹤龄的事,跟黄宗汉去谈的经过,说了一遍,先是请求,没有确实答复,便改做保荐,保荐依旧不得要领,就只好力争,无奈至今争不出名堂来。

  “雪岩!”王有龄说到最后,又要请教他了,“你料事比别人来得准,倒看看,是何道理?”

  “‘无鬼不死人’!”胡雪岩很坦率地说,“其中必定有鬼。”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王有龄答道,“问过文案上的人,说要不要有所点缀?文案上的人,回话很诚恳,说这件事全看抚台的意思,他们此刻还不敢受好处,怕受了好处,事情办不成,对不起人。等将来嵇某人的委札下来,自然少不得要讨他一杯喜酒吃。雪岩,你听,这话不是说到头了吗?”

  王、嵇两个人两样的话,摆到胡雪岩心里一辨味道,立刻就懂了。两千银子是黄宗汉要,却又不肯叫王有龄出,所以才有这样的话,如果是文案上要钱,管你这银子姓王姓嵇,只要成色足就行了!

  懂是懂了,却不肯说破。说破了,王有龄即或花了钱,仍旧会觉得替嵇鹤龄不曾尽到心而感疚歉,在嵇鹤龄则既有那样不愿花钱买官做的表示,说破了更会成僵局。

  于是他笑笑说道:“他们闹鬼,我就是专捉这路鬼的‘茅山道士’。且看我的手段!”

  “那么,你预备如何‘捉鬼’?”王有龄问。

  “天机不可泄漏。”胡雪岩拿手一指嵇鹤龄,“雪公,鹤龄给我的信上,谈到漕米海运,由浏河出口,因为小刀会起事,怕出乱子,出了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听得这话,嵇鹤龄大为诧异,自己何尝出过甚么主意?正要开口,发觉有人轻轻踢了他一脚,这自然是胡雪岩递过来的暗号,嵇鹤龄便不作声了。

  “甚么主意?”王有龄极注意地问,“上头正为这件事在担心,我也很头痛──派兵护漕,原是公事,谁知百端需索,绿营兵真正都该裁撤!”

  “那好!这个主意用得着了。”胡雪岩不慌不忙地说道,“鹤龄晓得我跟尤五的交情,也晓得尤五的手面,出的主意就是包给尤五驳运。你看如何?”

  王有龄思索了一下,拍案称赏:“这个主意想绝了!尤五是松江漕帮,说起来便宜不落外方,那方面都交代得过。鹤龄兄,你真正才气纵横。这样吧,请你今天就做个说帖,我明天上院面递。如果抚台再有啰嗦,那就真正是出了鬼了!”

  “是,是!”嵇鹤龄答应是在答应,不免有些面红耳热,只是借酒盖脸,一时看不出来。

  “甚好,甚好!”王有龄举杯说道,“白兰地我也喝过几回,似乎都不如今天的来得香,来得醇。”

  “‘与周公谨交,如饮醇醪’!”嵇鹤龄引了句《三国志》上的话,端杯向王有龄一举,眼却看着胡雪岩。

  干了这一杯,王有龄说:“酒差不多了。鹤龄兄今晚上还要写说帖,明天晚上到我那里再喝个痛快!”

  话刚完,只听瑞云一面掀帘子走了出来,一面笑道:“我还没有敬胡老爷、敬老爷呢?”

  “敬胡老爷应该,谢媒!”

  瑞云原有这意思,让王有龄一说破,便不好办了,一手执壶、一手持杯,僵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幸好,这不过眨眨眼的功夫,因为嵇鹤龄很机警地替她解了围。

  “还是应该先敬雪公!”他接过壶来说,“雪岩跟我弟兄,那是自己人。”

  “糟了!”王有龄笑道,“你们都是自己人,只剩下一个我是外人。”

  “老爷也不要这么说,”瑞云窘意消失。依然很会应酬了,“胡老爷跟嵇老爷都没有拿老爷当外人看。”

  “对了!”有了几分酒意的王有龄,词锋特别锐利,“女心外向,倒是你拿我当外人看了。”

  “我不敢!”虽是戏言,瑞云却当作正经话回答,“我在老爷家十几年,不敢忘记老爷、太太待我的好处。”

  说到这样的话,王有龄就是借酒盖脸,也不好意思跟她再说笑话,规规矩矩受了她一杯酒。接着,瑞云又敬了胡雪岩,放下杯子要走,他喊住了她,要她也敬嵇鹤龄。这时候的瑞云可大方不起来了!但越是不肯,胡雪岩越闹得厉害,把几个小把戏都招引了来,在门帘后面遮遮掩掩地看热闹,特别是最调皮的丹荷,格格地笑个不住。嵇鹤龄借着去叱斥儿女的机会,算是替瑞云又解了围。

  饭罢回到书房里去喝茶,又谈正经。王有龄问起胡雪岩说:“驳运一节,你跟尤五谈过没有?”

  “谈是谈过,没有定局。因为不知道你的意思究竟如何?”

  “其实你就作了主也一样。”王有龄问:“尤五怎么说?”

  “尤五还不是一句话!费用好商量,不过要浙江给他们江苏督粮道一件公事。”

  “公事现成!那怕就是给江苏许抚台,也不费甚么事。倒是费用一层,还要有个大概数目,才好筹划。”

  “我想,”胡雪岩说,“总比请派绿营兵保护,要便宜得多。”

  “那行!”王有龄很仔细的想了想道说:“只要尤五真的能够保险,这件事就太妙了!”

  胡雪岩听出他的意思,是有些不放心尤五,但许多话亦不便跟他说,譬如尤五跟周立春的交情之类。不过既然王有龄有这话,而且又扯上嵇鹤龄,算是他的“条陈”,那末一出纸漏,于他们两个人的前程,都有妨碍,不能不重新考虑。

  “事情是有七分把握,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想──,”胡雪岩看着嵇鹤龄说,“条陈里写活动些,让黄抚台去作主。”

  “不行,不行!”王有龄摇着手说,“他不肯担责任的。”

  这一下,事情变得就要重新再谈,胡雪岩因为责任太重、总觉得很难有万全之计,方在沉思之际,嵇鹤龄开了口。

  “此事要盘马弯弓,有一番做作。”嵇鹤龄说:“现在防务吃紧,各地方都要增添兵力,原有的兵勇尚不敷用,何能再抽人护送漕米?”

  “啊,啊!”王有龄恍然大悟,“我懂了。”

  “我也懂了。”胡雪岩说,“不过这话,最好不由雪公来说。”

  “你是说由绿营自己来说?”王有龄摇摇头,“他们不肯说的,这是趟好差使,又舒服,又有出息,何乐不为?”

  “舒服却未见得,真的遇见小刀会,开起仗来,绿营不是他们的敌手。”

  “无奈他们不这么想。我也不能这么说。”王有龄下了个决定:“准定由我面见抚台,相机行事。”

  “那么,”胡雪岩问道,“条陈呢?”

  “条陈还是今夜把它拟好,我带了去,宁可备而不用,不可要用而未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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