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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意思是好的。不过,你晓得的,我们家这位姑奶奶是急性子。”

  “这就要你劝她了。”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还有一层,听七姊的意思,好像有点跟五哥呕气,你不大赞成,我偏要嫁他。婚姻大事,呕气就不对了。”

  尤五嫂想了想。深深点头,“小爷叔,你的话不错的。我倒没有想到。”

  胡雪岩探头望了一下,弄清楚七姑奶奶没有在“听壁脚”,才向尤五嫂说:“她性急,你不能依她,事情拖它一拖,等五哥回来大家好好商量。你就这样说好了,做媒要按规矩行事,你要先相一相亲。这一来就半个月拖过去了。”

  “我懂,我懂!我会想办法来拖。不过,我再问小爷叔一句话:那姓古的,人到底怎么样?”

  “你最好自己去看。”

  胡雪岩这样回答,不像一个媒人的口吻,其实他确是有了悔意。七姑奶奶的性子太急,而且在呕气,尤五又有意见,隐隐然使他感觉到,这件事将来会有纠纷。一片热心顿时冷了下来。

  就因为如此,他要躲着七姑奶奶,所以坚辞她送到嘉兴的好意。第二天上船沿运河下驶,总算一路顺利,风平浪静地进入浙江省境,从此到杭州,就不会再有甚么危险了。

  【第十五章】

  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胡雪岩又把全副精神放在正事上。船上无事正好算帐,结出总帐一看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

  不过短短半年功夫,自己经手的款项,已有五十万两银子之多,杭州、湖州、上海三处做生意,局面搞得确是很热闹,事情也十分顺手。但万一出了意外,牵一发动全身,自己倒下来不说,还要牵连许多人,第一个是王有龄,第二个是张胖子,第三个是郁四,第四个是尤五。

  这样转上念头,便觉得河上秋风,吹到身上格外冷了。推开算盘,独对孤灯,思前想后,生出无限警惕。他告诉自己,不要自恃脑筋快、手腕活,毫无顾忌地把场面拉开来,一个人的精力到底有限,有个顾不到,就会出漏洞,而漏洞会很快地越扯越大,等到发觉,往往已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自然而然生出两点觉悟,一是节省精力,不必去多管那些无谓的闹事,二是还要多寻帮手,刘庆生算是找对了。已可独当一面,陈世龙是块好材料,却未曾善加利用。于是他决定,趁这到杭州的一段旅程,将生意场中的各种“门坎”,好好教他一教,教会了就把上海这方面的事务都交给他。

  但是没有让他“学生意”以前,先要为他安排亲事,那也就是连带了清了他自己跟阿珠之间的关系,从此心无牵挂,也是节省精力之道。于是盘算了好一会,想定了入手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开船,除了老张在船梢上帮同把舵以外,其余的人都没有甚么事。他特意叫陈世龙进舱谈话──从一上船,阿珠便常在后舱。就是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不大交谈。当然,陈世龙是常到后舱去找她的。胡雪岩料定他跟陈世龙在中舱谈甚么,她一定会在后舱,留心静听,所以他预备装作“言者无意”,其实是有心要说给她听。

  “世龙!”他说,“我现在的场面是撑起来了。不过饭是一个人吃不完的,要大家一起来动手。我现在问问你的意思,你是想在湖州,还是想在上海?”

  陈世龙不知道他胸有成竹,有意如此发问,只当真的要他自己挑一处,上海虽然繁华,做事却无把握,在湖州是本乡本土,而且又厮守着阿珠,自然是湖州好。

  “我想先在湖州,把丝行弄好了再说。”

  “我晓得你要挑湖州,”胡雪岩背对后舱,不怕阿珠看见他的脸,所以向陈世龙使劲挤一挤眼睛,表示下面那句话别有用心,叫他留神:“你是舍不得阿珠!”

  陈世龙也很聪明,做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表示默认。

  一个如此说,一个如此承认,除非阿珠自己走出来明明白白说一句,不愿嫁陈世龙!那么,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在这一句话中交代清楚了。在后舱听壁脚的阿珠,十分气恼,心想:简直把一个人看成一包丝一样,凭你们一句话,就算交易过手了!世上那有这样自说自话的事?

  想归想,气归气,人还是坐在那里不动,屏声息气,细听外面,胡雪岩又在说了。

  “我的意思,丝行有你丈人、丈母娘在那里。”

  听到这里,阿珠惊异不止,“丈人、丈母娘”是指谁?她自己这样在问。

  细听下去,明明白白,陈世龙的丈人、丈母娘,不是自己父母是那个?阿珠惊疑羞愤,外带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心里乱得如万马奔腾,自己克制了又克制,才能勉强听得清外面的话。

  “说起来,阿珠的娘的想法也不大对!她以为我帮了她家的忙,她就得把女儿许配给我,作为报答。其实桥归桥,路归路,我帮他们的忙,又不是在想他们的女儿──”

  哼!假正经!阿珠不由得在心里骂,同时想起胡雪岩当初许多勾引的行径,脸上有些发烧,暗暗的又骂了句:不要脸!

  再听下去,她比较舒服了。“讲句良心话,”胡雪岩说,“我喜欢不喜欢阿珠呢?当然喜欢的。不过,我不肯委屈阿珠。冰清玉洁,大家小姐不见得有她那样子的品貌!世龙,她嫁了你也是委屈的。”

  “我晓得。”陈世龙自惭的点一点头。

  “你晓得就好。”胡雪岩又说,“总要格外对她体贴。”

  陈世龙依然是那句话:“我晓得。”

  口口声声顺从着,倒像真的已把人家娶到手了似的。阿珠心里非常不服气,同时也有些奇怪,听口风好像他们早就瞒着自己,暗中做了“交易”,倒要仔仔细细先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想报复的主意。

  这回是陈世龙在说话:“胡先生,那么,你看我这件事该怎么办?赤手空拳,一点底子都没有。”

  “有我!”胡雪岩答得极其爽脆,“我今天一共有三头媒要做,一头已经成功了,还有一头要看看再说,再有就是你这头媒。老张那里我一说就成功,你丈母娘更不用说;最听我的话。阿珠最孝顺,只要跟两老说好了,不怕她不答应。”

  原来如此,阿珠心想:拿我父母来压我,所以有这样子的把握,那也太目中无人了。于今之计,第一步先要在爹面前说好,不可轻易答应。到时候叫你干瞪眼!

  刚想得好好地,立刻又是一楞,因为胡雪岩说破了她的心思,“不过,”他说,“阿珠的性子最傲,服软不服硬,也要防她一脚!就算父母之命,勉强依从,心里一千一万个不甘心,将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好的。所以说到头来,两厢情愿最要紧。你总要记住我这句话,阿珠服软不服硬。处处依她,包你一辈子有福享。”

  听到这几句话,阿珠心里又酸又甜,同时也觉得泄了气,甚么劲道都拿不出来了。不过总还有些不甘,不甘于如此受人摆布,同时也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陈世龙。

  “我的打算是这样,看看年底办喜事来不来得及。如果来不及,就今年‘传红’,明年‘入赘’──”

  “入赘!”

  陈世龙大声插嘴,光听声音,就知道他不愿──在后舱的阿珠不由得就把心悬了起来。

  “又不是要你改姓张,不过两家并作一家,也不是甚么失面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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