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高阳 >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一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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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锦儿将秋月邀了来,让她们深感诧异的是,震二奶奶毫无愁苦之容;屋子里收拾过了,衾枕都迭得好好地;火盆续了炭,烧得极旺。她只穿一件宽大的薄棉袄,正在火盆上调制烫饭;靠窗的方桌上,点着明晃晃的一支新烛,已摆好了四个吃粥的荤素碟子。 “外面挺冷的吧!”震二奶奶头也不抬地说:“先吃烫饭。暖了身子,饱了肚子好办事。” 锦儿与秋月对看了一眼,都有莫测高深之感;因而也都不开口,只分别动手,一个从震二奶奶手里接过杓子;一个去检点餐桌。 震二奶奶居中,锦儿与秋月相向坐定;等小丫头盛上粥来,震二奶奶说道:“你盛了烫饭到后房去吃,这里不用你招呼。倘或耳朵里刮到一句、半句话,只当没有听见;你要敢胡说,当心我揭了你的皮。听清楚了没有?” 凡是为她挑在身边的,都知道守口如瓶是最要紧的一件事;那小丫头答一句:“听清楚了。”随即回避得远远地。 “我刚才前前后后都想过了。”震二奶奶从容说道:“事情要往远处去想,可得往妥当的地方安排。你们说,会坏到甚么地步?” “我还不怎么完全清楚。”秋月答说:“不过,总不至于像李家那样吧?” “那大概不至于;抄家,想来是免不了的。” “就那样也够受的了。”锦儿将饭碗放了下来。 震二奶奶挟了一个醉蟹的蟹盖,搁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就是这一个不抄。”她彷佛无视于锦儿的忧色,“我也担心太太会受不了。还有芹官,也是累赘。我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我想请太太带着芹官,赶年内先进京;反正迟早是要回旗的,何必在这里受惊吓。” 这个主意,好像有点匪夷所思;但细想一想,却不失为妥当的安排,只是有一层顾虑。 “都快送灶了;忽然要赶进京,这不让人奇怪吗?”秋月又问,“少不得总有几家要替太太饯行;见了人怎么说呢?” “自然有非马上赶进京不可的缘故。”震二奶奶问锦儿:“今天那封信是怎么来的?”锦儿还在思索曹震所说的经过;秋月插了句嘴:“想来是专差。” 震二奶奶点点头说:“信里说些甚么,当然不会有人知道,现在还来得及遮盖。你们听清楚了,大家的说法,不能有出入。”说着,端起碗来吃饭。 “是怎么个说法?”锦儿心急;看她那好整以暇的神情,近乎做作,不觉微生嗔意,“那里就饿成这个样子!连说句话的工夫都顾不上来了。” “急脉缓受。”震二奶奶正色说道:“往后风波不知多少?太太一走,内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撑;你得沉住气!” 原来她是故意在磨练她们应变的涵养;锦儿倒是心平气和,生了信心,居然能剔着蟹盖中的紫膏吃了。 “怎么个说法呢?说外老太太得重病,来势不轻;想太太想得要命;外孙子也没有见过。舅老爷派专差送信来,请太太带着芹官赶进京去见一面;晚一步,只怕送终都不能够。” 这个说法,一面为马夫人进京找了非常充足的理由;一面也可以消释全家上下,因为京差星夜送信而引起的惊疑。锦儿与秋月都心领神会,深深点头。 “我还在想,”震二奶奶又说,“甚至连太太面前都这么说,索性瞒到底。” “那不好!”秋月接口,“外老太太八十多了,虽是嫡母;跟太太的感情一向是好的,听得这些话,不就急坏了?” “太太面前不能瞒。”锦儿也不赞成,“不过,芹官倒是不让他知道真相的好。” “好吧!就照你们的意思。”震二奶奶看着锦儿说,“你吃完了,把咱们商量好了的主意,去告诉二爷,看他还有甚么话?” 锦儿点点头,吃完一碗烫饭,搁下筷子就走了。 这时震二奶奶起身去开了红木大柜,东寻西找,口中不断在自语:“咦!会搁到那儿去了呢?” 秋月忍不住问道:“震二奶奶,你倒是找甚么呀?” 一语未毕,听她欢然说道:“在这儿了!”随即见她探身进去,不知从那个角落中找出来一个瓶子。 瓶子是水晶的,高约尺许;一望而知是瓶药酒。秋月知道它的来历;是先帝所御赐,用老山人蔘、茯苓.黄朮等等药料、浸泡天主教士进献的陈年白酒,真正“上用”,与寻常赏人的药酒不同。曹寅去世时,还剩下三瓶;那年李煦来看曹老太太,喝了两瓶,剩下一瓶,让震二奶奶要了来,一直舍不得喝,说是她的“一宝”。 “怎么?你宝贝都不要了?” “家都破了,还留着这个干甚么?”震二奶奶突然住手,“今天还是不能喝。过一天给老太太除灵;先上了供,大家‘散福’。” 听得“除灵”二字,秋月格外关心;不过察言观色,已知震二奶奶对应付这场倾家的灾难,有全盘的打算,所以并不急着动问。 震二奶奶将药酒仍旧送回柜子,走回来说道:“秋月,如今内里真要靠我们三个了。其实锦儿只能算我的帮手;真正要挑这副担子的,只你我两个。”秋月颇有负荷不胜之感,急忙说道:“震二奶奶,你太抬举我了──” “你不必客气。”震二奶奶抢着说:“可也不必怕;这副担子当然也要让你挑得动。刚才我细想过了,事情也还不至于糟得不可收拾。咱们家跟大舅太爷的情形不同;大舅太爷是跟八阿哥、九阿哥都有往来,当今皇上早就讨厌他了。四老爷为人忠厚老实,皇上也知道的;如今不过闹了亏空,办事也不怎么漂亮。亏空好得有几万银子已经先补进去了;抄家就来抄好了,把亏空补完,自然没事。” 听她说得在理,而且语气又是从容坚定,秋月不觉愁怀一宽;肩上的也就不太觉得沉重了。 “如今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别让太太受惊;芹官是咱们家一颗苗,将来长成大树,让全家遮荫,都指望着他,当然也要格外看住。这件事我托你跟太太去说:该挑甚么人跟了去?该带甚么东西?你跟太太商量好了,就算定规了。”震二奶奶紧接着又说:“太太只怕要你跟了去;我可得把你留下。” “我明白,我不走!不过太太的私房,现银虽没有,东西也不少,光是大毛衣服就有上十口箱子,这要带了去,不惹眼吗?” “不但惹眼,路上还怕遭抢。”震二奶奶紧接着说:“我要托你去跟太太说的道理,就在这里。” 秋月点点头;明知道是桩不好办的差使,也只得硬了头皮答应下来。 “第二件,是务必不能惹出闲是闲非来。”震二奶奶又说:“咱们破家不要紧;得要买人家‘可惜’两个字。若落得人说一声‘活该’;那就完了!甭想再翻身了。” 接着震二奶奶又论曹家的形势;有平郡王这门贵亲,将来一定可望有照应。就怕落个坏名声在那里,变成爱莫能助。“震二奶奶,你真拿得起来。”秋月越发有信心了,“你说吧!怎么才能买人家‘可惜’两个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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