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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于是,等曹震一走,曹世隆便无日不来了;震二奶奶偏也找得出那么多事,交给他办。有些事原来只有曹震知道的,此时要问兴儿;因此他也得整天守着,不是在门房里下象棋聊天,便是四处乱窜。这天在夹弄中遇见夏云;她将他唤住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们二爷那天回来?”

  “不是说半个月吗?”兴儿扳着手指数了一下,“今天第十一天。”

  “呃,”夏云想了一下又问:“你每天在门房里坐?”

  “是啊?”兴儿问说,“你问这个干甚么?”

  “我问你句话,你可别跟人去说。”

  “甚么话?”

  “你得答应了我,我再说。”

  “行!我绝不跟人去说。”兴儿笑嘻嘻地又说,“不过,得许我一点儿甚么好处。”

  “你想要甚么好处?”

  “把你身上的这个荷包给我,行不行?”

  “我的不行。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要荷包,我拿棠官的给你。”夏云四下看了看说,“你跟我来拿;顺便我好问你的话。”

  他要的就是夏云贴身所系的;棠官的荷包,并不希罕。但有机会跟夏云私下说几句话,总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当时便跟她走了。

  “季姨娘不在家。”夏云先交代这一句,意思不妨安心谈话,“我问你,你昨天看见甘露庵的知客师太没有?”

  “见了,下午来的。”

  “甚么时候?”

  “大概是未正。”

  “甚么时候走的呢?”

  “这倒记不大清楚了。”兴儿凝神想了一会,“那时我跟何大叔在下棋:彷佛看见她的影子。”

  “喔。”夏云没有再说甚么,神情有些失望;接着去拿了一个簇新的荷包来。

  “是你绣的?”

  “不是。”

  “不是你绣的,就不必了。”说着,转身就走。

  “慢点!”夏云突然叫住他:“你要我绣的荷包?”

  兴儿颇感意外,但亦不暇多想;只觉得是个机会,“也不一定非你绣的不可。”他说,“就把你身上的这个给我好了。”

  “行!”夏云一口答应;但却有下文。“就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得许我一点儿甚么好处。”

  “你说,你说!”兴儿大为兴奋,“你要甚么?只要我拿得出来,无不双手奉上。”

  “不要你的东西,只要替我办件事。”夏云将荷包解了下来,自己先送到鼻端闻了一下,方始慢条厮理地说:“这件事不能跟人去说;还得悄悄儿地,别露出痕迹来。你行吗?”

  “怎么不行?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瞧扁了。”

  “我知道你行!不过提醒你而已。”说着把荷包递了过去。

  兴儿接到手里,赶紧先闻一闻,脱口说了一声:“这香味儿好!”接着便问:“要我干甚么?”

  “你这两天留心震二奶奶,”夏云轻声说道:“看她是不是有心事;跟隆官说些甚么?”

  兴儿大为惊异,心想走到一条路上来了。不过他也很小心,不去询问缘故,只答应一定照办。及至问明了再无别话,随即走了。

  夏云心头略略宽舒了些;她是听说无垢之后来看过震二奶奶,深怕一直在担心的那件事会发作,要想打听,苦于无人可托,如今对兴儿稍假词色,便驱使得死心塌地,唯命是从,说起来也是件得意之事。

  谁知就在这时候,有个跟季姨娘一起到马夫人那里去的小丫头,急匆匆奔了来,神色仓皇地说:“夏云姊姊,你快去吧!姨娘要我来叫你;脸色难看极了,好像跟震二奶奶吵嘴了!”

  夏云一个心倏地往下一沉,头上像有无数针尖在刺;强自镇静着问道:“你怎么知道姨娘跟震二奶奶吵嘴了?还有甚么人在那里?”

  “我是隐隐约约听到的。这会儿秋月也赶去了。”

  这下提醒了夏云,有秋月在,诸事就好办了。就怕季姨娘不会说话,本可无事,反惹出意外是非来。同时她也深深自责;马夫人派人来请季姨娘,必非无故;应该想到,可能是这场是非,自己应该陪了去的。

  自悔自责,都是无用处;要紧的是尽快赶到,因而一言不发,三脚并作两步,直奔马夫人那里;进门只见丫头、嬷嬷都站得远远地,脸上是警戒的神色;屋子里却静悄悄地,听不见有人说话。

  于是,她穿过堂屋,到马夫人夏天所在,三面通风的一座小花厅,轻轻咳嗽一声,便听季姨娘说道:“夏云来了!请太太问她;无垢这个秃婆娘是怎么说的?”

  听她是理直气壮的语气;夏云立即有了主意,掀帘进屋,恰好视线迎着秋月,立即递过去一个眼色,然后从容地给马夫人请安说:“太太找我,有话吩咐?”

  “太太是──”

  季姨娘抢着开口;但为秋月很快地拦住:“季姨娘,你别急;事情一定说得清楚。”

  “是的,事情一定说得清楚。这都是无垢无中生有惹出来的是非。”说着,她疾趋两步,走到季姨娘面前,捉住她的手臂:“姨娘你先请回去;没事!”

  “我不回去。”

  “姨娘,”夏云用平静但很坚决的声音说:“你答应过我的!这件事让我来料理;你请回去,只当没有这件事一样。”

  季姨娘还不大愿意;马夫人开口了,“夏云的话不错,你先请回去。”她又告诫、又规劝地说:“沉住气,甚么也别说:是非越说越多。”

  季姨娘不敢不依,“那,我就先走。”她问夏云说:“你把前后经过,细细跟太太回;若说要惹是非,早就一场大是非了。”

  “季姨娘,”秋月皱着眉说:“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好,好!”季姨娘也悟出此语无益,一迭连声地,“我不说,我不说。”

  等她一走,夏云才有机会去看震二奶奶的神情,愁眉深锁,无限的委屈:浑不似平时眉掀目扬,一脸刚强的神气;倒不免觉得她可怜。

  “为这件事,我好几天睡不着!”夏云用这句话作开场白;接下来便从头细叙,自无垢来劝季姨娘开始,一直到质问赛观音为止。她说话极有分寸,“谣言”的内容,点到为止;而且处处顾到震二奶奶,绝无半点怀疑她清白的意思,最后自责地说:“我实在是让这件事吓昏了!总觉得是件根本没影儿的事,她们嚼过舌头,也就算了,何必告诉震二奶奶?一个当家人,成天操心得那样子,还惹她生闲气,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早知如此,倒真还不如跟震二奶奶先说。实在是我错了。”

  实实在在是震二奶奶自己错了。原来她是听曹世隆告诉她,无垢劝他稍加收敛,外面对他俩已有闲话。震二奶奶便将无垢找了来细问究竟。无垢除了跟赛观音同床共枕那一段以外;其余都照实而言,连夏云到甘露庵去查问这一段都有。但是她却不知道夏云还去问了赛观音;前因后果,尽皆了然,看看并无动静,还只当季姨娘真的说过这话;派夏云向她质问,只是摆个像受诬的样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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