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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一步自然先要把他们的窝找出来。这一点办不到,甚么都无从谈起。”曹震接着说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她。打蛇得打在七寸上;‘七寸’要看准了,才好下手。还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我只好托你。”

  “曹织造是南京第一家大户人家;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好托?”赛观音摇摇头,“我不相信。”

  “说起来似乎不能教人相信。等我说明白了,你就知道了:第一、老实人办不了这件事;第二、能干的也许暗中让她收服了,或者正好去告密换赏,我这里一说,她那里就知道了;第三、这种事到底是家丑,遇到嘴不紧的,一传出去,我的面子都绷不住了,还做人不做?”

  “兴儿总靠得住吧?”

  “不错,兴儿靠得住;可是起码有三个人盯着兴儿,他也动不了!”

  “既然这样,你刚才怎么说,让兴儿每天到我这里来听信息,莫非就不怕你们那口子知道?”

  “光是说一句话的事,好办。兴儿家不是跟你也熟;你告诉她家里,兴儿一回家就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赛观音踌躇地说,“我倒有心帮你的忙,只是帮不上。”

  “不会帮不上。”曹震答道:“替我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说到这句话,赛观音便往深处去想了,“你们家二奶奶,平时不大出门;出门坐轿,还有底下人照料,丫头服侍,照规矩说,一举一动并不自由,不难打听。”她紧接着又说,“而且去的一定也是有限的几个地方;若是无缘无故去了一个陌生地方,难到不怕轿夫,底下人在背后谈论?”

  “你这话不错。因此,我疑心还是在甘露庵。”

  “不会!”赛观音答得很快;显得很有把握。

  “为甚么呢?”

  赛观音不便道出实情,已经这样子追踪过了;想一想答说:“如果真的还是在甘露庵相会,事情倒好办了。她要到甘露庵去烧香,总是预先定了日子的;到了那天,你找兴儿去找隆官,把隆官找到了,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对!从这个人身上去追根,是个好法子。不过,我这会在想无垢既然怕事,一时不会让他们在甘露庵相会,也是可想而知的。”

  “果真如此,谢天谢地,就此断了吧!”

  曹震想不到她是这种作恕词的口吻;听来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味道,想来她是怕麻烦不肯插手,心里不免反感。

  “不行!这件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曹震率直问道:“你也不必说这种话,只说肯不肯帮我的忙就是了。”

  “我刚才说过,只要帮得上忙一定帮。”赛观音凝神盘算了一会问道:“这件事,能不能让兴儿知道?”

  “当然。”

  “那好!”赛观音说,“我来替你出个主意;不过话要先说明,我出的主意,你愿意就照办,不愿意也随你;只别问我为甚么要这么办?”

  曹震点点头说:“好吧!你先说。”

  “第一、你到苏州或者杭州去一趟,就说有公事。第二、你让兴儿到我这里来一趟;还有,要跟兴儿交代清楚,我说的话,就跟你自己交代他一样。”

  曹震一口承诺;但到底还是提出要求,赛观音是何主意,最好说出来大家商量。因为关于震二奶奶,他到底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赛观音要跟她“斗法”,无论如何该听听他的意见。

  “这话当然不错;而且是你的事,应该跟你商量。不过,这件事关乎──”赛观音迟疑了一下,改口问道:“如果我把他们相会的地方打听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可把曹震问住了。心里盘算又盘算;终于定了主意,“我不怕闹家丑。”他说,“拿住了,问她自己怎么办?”

  “这,”赛观音不断摇头,“我可不能作这个孽!”

  曹震愕然,“你这话甚么意思?”他问,“你是帮我忙,怎么叫作孽?”

  “怎么不是作孽?你这么一闹,她还能见人?不是投井,就是上吊;岂不是一条命送在我手里?”

  “不会!死不了。”曹震答说,“她舍不得死。”

  “不是她舍得舍不得的事;是她还有没有脸见人?没有脸见人,舍不得死也要死。何况她是那么好强的人!”

  “那,”曹震想想也不错,便即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不愿意跟你说我的主意,就因为虽打听到了地方,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得慢慢儿想,想到了好法子,我才跟你说;想不出来,我干脆说一无结果。免得你冒冒失失把他们拿住了;弄得无法收场,非出人命不可。”

  曹震连连点头,“你顾虑得不错,我也不愿出人命;当然,若有那样的事,我自然不能再要她了!她娘家有势力,我倒也不怕;只是出了人命,那就又是一种说法了。”他停了一下又说:“这样,你归你去打听;打听到了看情形再定办法,反正这件事怎么办,我一定跟你商量,绝不会冒失。”

  “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的。”曹震忽然觉得他跟赛观音的感情不同了;彷佛在共患难似地,因而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问说:“我给五福几两银子,让他另娶一房;写张纸给你好不好?”

  “写张甚么纸?”赛观音明知故问地。

  “自然是休书,一刀两断,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你倒真有良心!”赛观音故意这样说,“你叫五福把我休了;我靠谁?”

  “当然靠我。”曹震很认真地,“一时还不能接你进府;我在外头买房子。只要你肚子争气,能替我生个儿子,在曹家自然有你的名分。”

  赛观音不作声;她得考虑考虑利害得失。不过曹震既有这样的心,总是件值得安慰的事,所以口中不言,眼中有情。

  “五福把你休掉;我也要把她休掉!”曹震说道:“得想个甚么法子,让她乖乖儿拿着休书回旗。事情就圆满了。”

  这“圆满”二字,在赛观音听来别有意味;忍不住问说:“怎么叫圆满?”

  “她,”曹震很坦率地说:“这些年积了不少私房;又不是她马家带来的,我当然得想法把它截下来。将来是她陪嫁的东西,尽管带走;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全得留下。”

  “这怕是你的如意算盘!那么厉害的人,能听你摆布?”

  “只要拿住她的把柄,不怕她不就范。”曹震加重了语气说:“对!咱们就照这条路子上去琢磨,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好吧!慢慢儿想。”赛观音说:“太晚了!你请吧,别忘了;明儿让兴儿来。”

  * * *

  经过彻夜思考,赛观音自觉看得很清楚,想得很明白;跟震二奶奶的冤家是做定了,解不开,逃不掉。如今只看谁先动手?若是震二奶奶先发制人,根本就无法招架;自己呢,光下手不一定有胜算,但如占了上风,那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后半辈子另是一番境遇。这是赌命;值得赌,不容不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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