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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七】

  “果不其然,”碧文告诉朱实,“震二奶奶跟太太去说,应该从秋月那里把钥匙收回来,太太说不必。是为甚么呢?不管震二奶奶怎么想法子套太太的话,就是不说其中的道理。震二奶奶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说不妨先借一点儿出来,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应该的。太太回她一句:‘这么办,老太太反而会心疼!有两万多银子,凑付着花吧!’震二奶奶从来没有碰过这样的钉子;自然疑心到秋月,说她不知道在太太面前捣了甚么鬼!以致于常常跟秋月过不去,冷嘲热讽;害秋月背地里,不知淌了多少眼泪。”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儿!”朱实问道:“既然秋月只是跟太太说的,法不传六耳,你又怎么知道的呢?”

  “是秋月自己告诉我的。她说:她的委屈,总要有个人知道,自己才能撑得下去。又说:如果不是你要离开这府里,跳出是非之地了,我也不敢告诉你。”

  “真是!”朱实大为感叹,“青衣之中,居然也有这种怀着孤臣孽子之心的义行,实在愧煞须眉。”

  “秋月一直怕她敌不过震二奶奶;以前是仗着老太太信她,她的话就是老太太的话,震二奶奶自然捧着她,说甚么是甚么!如今虽说太太撑她的腰,不过,第一,太太的威风远不如老太太;第二,太太的精明强干更不如老太太;第三,说到头来,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如果太太让震二奶奶说动了,到那时候,不知会怎么摆布秋月。”碧文有些激动了,“我常是替秋月发愁;凭她,十个也抵不住震二奶奶一指头。此刻,我倒有个计较,你看使得使不得?”

  碧文是想到了芹官嫡亲的姑母;由平郡王太福晋来干预这件事,无形中表示支持秋月,震二奶奶便会有所顾忌了。

  “这么做,倒也未尝不可。不过,干预的办法得好好想一想;太着痕迹,让震二奶奶心想:‘好啊!你搬大帽子来压我!’那就越弄越拧,成了不解的僵局,更加不妙。”

  “既然你明白,这个法子归你去想。”碧文又说:“还有件事,皇上的褂子掉颜色,照大舅太爷说不要紧;到底也不能大意。你还得留点儿神。”

  * * *

  果然,李煦料得不错,曹頫只落了个罚俸一年的处分;同时苏州织造衙门所织送的石青缎子,一样落色,虽不供“上用”,公平处置,织造高斌亦罚俸一年。

  “不过,另外有道上谕很奇怪。”朱实告诉碧文:“本来三处织造,轮流进京,解送匹缎,接头公事;今年本该苏州织造进京,昨天有上谕:高斌不必来,应解缎匹,着曹頫送来。不知道四老爷刚回去,为甚么又进京?”

  “你没有打听?”

  “听说是怡亲王捎了信去,要他来一趟;不知道有甚么话问。”

  “是甚么要紧话,不能在信上说;要叫了来当面问?”

  “那就不知道了。且等四老爷来了再说吧!”

  所谓“怡亲王捎了信去”,其实不过是用“总理事务王大臣”的名义,转发上谕,所以曹頫一到京,照例先到宫门递了请安折,方回下榻之处──他的胞兄,行三的曹颀家。

  由于上谕中指明,曹頫到京,听候怡亲王传问;所以第二天一早,具了请安帖子,登府拜谒。候到午后未末申初,怡亲王方始回府;不久传出话来:怡亲王乏了,不打算接见曹頫。明日亦不必来,只等平郡王府听信就是。

  听得这话,曹頫不免纳闷:看时候已晚,虽说至亲,亦不便去见平郡王。但又有些放不下心;这趟跟随进京的何诚便说:“何不去看看朱师爷?”

  “这主意好。”

  于是,坐车一直来访朱实。他已经知道曹頫进京,因为前一日就有礼仪送来;也知道他住在曹颀家,估量着要到下一天才来见着面。不道突然来访;传进话去,碧文先就不胜之喜。

  尤其是听说何诚也跟了来了,越发有亲切之感。当下由朱实陪入中门;碧文迎入上房,顾不及行礼,先问何诚要“衣包”;因为曹頫去见怡亲王,自是肃具衣冠,天气已经入夏,一身袍褂束缚得很不舒服,他亦急于想换便衣,但赋性拘谨,尽管在家时碧文也曾伺候过他更衣,不过总觉得她此时身分已经不同;除了一时想不出更适当的称呼,只好仍旧叫她碧文,此外一切的想法都异于往日,尤其是已非主仆,则朋友的内眷,理当尊重,所以当碧文来替他解外褂纽扣时,他退缩两步,拱拱手连称:“不敢!”

  “四老爷也是,”碧文还埋怨他说,“到了这里就跟到家一样了,还穿着袍褂干甚么?依我说,连马褂都不必穿了,只换一件袍子好了。”

  “那就我自己来。”曹頫向朱实说道:“借客房一用。”

  碧文恍然大悟,“四老爷”的迂腐又发作了:便即笑道:“就在这儿换好了。我到厨房里看看去。”

  到厨房里只见齐妈跟惜余正在搧炉子烧开水;盖碗中已置了供客的上好“三熏”花茶,碧文便说:“不用这茶!四老爷是喝瓜片的;幸好我还留着两斤。惜余,你到我后房,把最旧的那个锡罐子取来!”

  接着,便跟齐妈商量如何款客。曹頫对肴馔不甚讲究,但茶酒非上品不可;有坛花雕是平郡王府送的,碧文一直舍不得打开,这天可得用了。

  回到堂屋,只见曹頫已换了便服。由于旗人父母之丧虽只穿孝百日;但曹家仍守着汉人的规矩,除了居官以外,在家仍是三年之丧,所以曹頫的衣包中,虽只一件月白竹长布衫,却备着两件马褂,在客气人家换穿玄色实地纱;在这里,既然碧文说是就跟到家了一样,便不妨就穿青布马褂,头上一顶黑布瓜皮帽,是个白绒的帽结。

  由这一身素服,碧文自然而然想起曹老太太;连带也就想到秋月、芹官。但照道理当然要先问季姨娘与棠官。

  “棠官还是淘气,他娘也管不住他,揍了他两顿,依然如故。唉!”曹頫叹口气。

  碧文与棠官的情分,有如姊弟,所以听了曹頫的话,有些心疼;不由得起了个念头,未经考虑,便说了出来:“既然姨娘管不住棠官,四老爷何不把他带进京来,交给我。”

  “这──”曹頫觉得是个好主意,不过要看朱实的意思:“在我是求之不得。就怕替府上添麻烦。”

  “那里会甚么麻烦;不过,我怕季姨娘舍不得。”

  “这个孩子,必要离了他娘才会有出息。”曹頫又说,“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朱实是不赞成此举的,所以正好接着曹頫的话说:“反正昂公还有日子待,慢慢商量。”说完,趁曹頫不注意,抛了个眼色给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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