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高阳 > 红楼梦断①秣陵春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一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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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服不是脱下来,而是剥下来的;等剥剩一套小褂袴,才替他盖上被子,推向里床。这一番折腾,着实累人,她坐下来一面喘息,一面拔金钗,卸耳环;最后拨了小灯,面对着床,解衣卸裙,脱得只剩下一个肚兜,一件亵衣,轻轻掩上床去,拉开被子与李绅同衾共枕了。 遥听围墙外,更锣自远而近,恰是三更。 * * * 这一个更次,在魏大姊真比半辈子还长;好不容易听到打四更,她照定下的步骤,伸手到里床,将被子掀开一角,李绅的一条光腿,便有一半在被子外面了。 她得将他弄醒了才好办事;而又必须在半个更次办妥当,因为魏大姊虽说在后巷独住,有时候也宿在柜房里;一面一个小丫头,她有意挑拨得她们不和,几乎不相往来。因此,她夜间的行踪,不易为人所知;但一到天亮,行藏显露,所以非在五更时分离开这个西跨院不可。 要把他唤醒来,本非难事;难在不能开口,要弄成是他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她在,那出“戏”才能唱得下去;所以魏大姊只有狠狠心,硬拿他冻醒。 正月二十的天气,春寒正劲;宿酲渐解的李绅,很快地被冻醒了。但知觉并未清醒。把右腿缩了进来,一翻身似乎摸到一个人,自下意识中含含糊糊地问说:“是谁?” 魏大姊不防他有此一问;想了一下答道:“我是绣春!” 李绅在若寐若寤之间,一时不辨身在何处,所以不解所谓;及至记起自己把杯雄谈的光景,不由得一惊,此时安得绣春并卧?再伸手一摸,自觉遭遇了平生未有的奇事──是个精赤条条,肤滑如脂的女人睡在他身边;同时发觉自身亦复如此。 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转脸俯视,只见魏大姊仰面张眼,泪光隐隐,彷佛受人欺侮了似地,有着无限的委屈。 李绅有无限的惶恐,疚歉与感激,为的不肯接受这份傥来的艳福。他心里在想,读了三十多年的书,自信能够不欺暗室,现在遇到了考验,千万要有定力! 这样转着念头,便毫不考虑地说:“魏大姊,我实在感激,真不知怎么说才好。不过,你的盛情,只能心领。你快穿上衣服回去吧!妇人的名节最要紧!”说着伸手被外去找自己的内衣。 魏大姊听得他这话,感觉上由意外而失望;由失望而伤心;更由伤心而着急,因而急出一副眼泪,翻身向外,掩面饮泣。 李绅也有些着急,他不但要顾她的名节;也要顾自己的名誉,说不得只好狠狠心摆脱她的纠缠;所以用冷峻的声音说道:“男女之情,不可强求。做人要识廉耻,你不要这样!” “要我怎样?”魏大姊急出一计,正好接着他的语气,断断续续地怨诉:“你把我当作绣春,要这样,要那样,我统统都依了你;那知道你酒醒了不认账!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倒不如拿把刀来,给我一个痛快!” 李绅惊愕莫名,莫非跟她真个消魂了?苦苦思索,一点影子都没有;摸摸自己身上亦无零云断雨,可资印证。然则,她的话从何而来? 见他不语,魏大姊知道他内心惶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甚么?这个机会不可放过!于是翻过身来,搂住李绅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胸前且哭且诉:“我甚么都给你了!你拿我当绣春的替身,是我自己情愿的;你丢掉我,我也不怨。你不该占了我的身子又笑我不识廉耻!你教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说完了,一面哭一面拿整个身子贴紧李绅,揉啊搓啊的,满床乱滚;搞得李绅百脉偾张,气都喘不过来。 “我受不了嘞!你好好儿睡好行不行?” 她不再乱揉乱滚了,不过贴得他却更紧了 “叭哒”一声,李绅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甚么读书养气,甚么不欺暗室,李绅啊李绅,你是个浑蛋!” * * * 魏大姊将一杯热茶,摆在对着灯发楞的李绅面前,温柔地问:“主意打定了吧!” “唉!”李绅叹口气:“欲除烦恼须无我!” “你也不要烦恼。”她平静地说:“我那一点不如绣春?绣春有的我都有;我有的绣春不见得有。譬如,我能作我自己的主,绣春就不能;曹二奶奶倒是巴不得把绣春嫁给你,无奈曹二爷舍不得,你也不能为这个害他们夫妇不和。我知道你心好、厚道,一定不肯做对不起亲戚的事!” “唉!你这话要早说就好了。” “现在说也不晚!”魏大姊又说:“话再说回来,你万里迢迢,不能没有一个人照应,绣春行吗?我再说一句:你真要舍不得绣春,等她好了,你再派人来接她好了。爷儿们三妻四妾常事,我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 “唉!──” “别老叹气了行不行?”魏大姊打断他的话,“银子明天还是给她送去。这封信,我看,可以免了吧?”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悄悄地放在李绅面前。 凝视着“绣妹亲启”那四个字,李绅久久无语;魏大姊亦是屏息以待,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唉!”李绅还是叹气,“锦儿,你太热心了!让你失望,我对不起你!” 魏大姊把那封信拿了起来,慢慢地伸向灯火,眼却看着李绅;直到将信点燃,他始终不曾作声。 (第一部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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