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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连环,”四姨娘立即接口:“我怎么会让你为难?那是决不会有的事。”

  “虽说有钥题就可以开柜子,我可是从来不敢私下去开。钥匙交了给四姨娘以后,我想把柜子先封一封。四姨娘看呢?”

  “应该,应该!先封一封柜子,等老太太好了再说。”

  “是!”连环又问:“如果老太太跟我要钥匙,我不能说已经交给四姨娘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自然仍旧还你,免得你为难。”

  连环做事很爽利,实时将钥匙交了出去;随又用红纸剪了两个吉祥如意的花样,满浆实贴在柜门合缝之处,权当封条。

   * * *

  像油干了的灯一样,李老太太已到了在烧灯芯的地步。虽未昏迷不醒,但已迹近虚脱;李煦总算是有孝心的,一天三四遍来探视;但从未能跟老母说一句话。事实上李老太太已说不动话了;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仅存一息而已。

  后事是早就在预备了。搭席棚的、赁桌椅的、茶箱、堂名、贷器行,以及许多可以做丧家生意的店家,都在注视着、预备着、传说着,织造李家年内要办一场大丧事。

  “外头都是这么在说,要省也省不下来。”李煦跟四姨娘说:“索性敞开来办一办;大大做它一个面子。”

  四姨娘不答;好久才说了句:“我何尝不想要面子?”

  “我想过了,老太太总留下点东西,都花在老人家身上,也差不多了。”

  “亏空呢?”四姨娘问道:“不说了,指望着拿老太太留下来的东西,多少弥补了亏空,对皇上也有个交代。”

  “那是我算盘打错了。”李煦乱摇着手说:“窟窿太大,一时补不起来。太寒酸了,反教人起疑心;以后就拉不动了!你得知道,我如今不怕亏空;要能在皇上说得出,我的亏空是怎么来的?平时散漫惯了,遇着老太太最后这桩大事,倒说处处打算?你说,换了你会怎么想?”

  “无非,无非说是李家不如从前了!”

  “光是这句话,就教人吃不了兜着走!而况还有别的说法,一说是,都说李某人慷慨成性,大把银子送人,原来都是胡吹乱嗙。要不然,怎么他九十三岁的老娘没了,丧事会办得这么省俭呢?”

  “这话倒也是!”四姨娘微喟着:“真是,场面撑起来容易,收起来可就难了!”

  “这还在其次,最怕的是,有人悄悄儿写个折子到京里,说李某人为老母饰终,草草了事;皇上心里自然会想:原来李某人孝顺的名儿是假的!那一来不送了我的忤逆?”

  听这一说,四姨娘顿觉不安,“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她说:“照这么看,不但丧事不能不体面;应酬上头也不能疏忽。”

  “一点不错!”李煦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唤着四姨娘的小名说:“阿翠,我今年这步运坏得不得了!不过,连出两场丧事,倒霉也算倒到头了。如今是起死回生的要紧关头,出不得一点错;不然,一着错,满盘输。”

  听得这话,四姨娘顿觉双肩沉重;收敛心神,很仔细地想了一下说:“老爷,这副担子我怕挑不动!”

  “我知道,我知道!这么一场大事,当然要我自己来办。不过。有一层──,”李煦突然顿住,皱着眉想了一下说:“阿翠,你只管应酬官眷好了!”

  听得这话,四姨娘一时不辨这分责任的轻重;细想一想,不由得自惭;由自惭而自恨;而为了大局,终于不能不万分委屈地说了出来:

  “我倒是有八面玲珑的手段,也要使得出来才行啊!”

  “怎么呢?”李煦似乎很诧异地。

  四姨娘有些恼了,“你是装胡涂还是怎么着?”她气冲冲地说:“一屋子的红裙子,教我往那里站?”

  “啊──!”李煦将声音拉得很长,要教人相信,他真个是恍然大悟。

  其实,连四姨娘都知道,他是故意使的手段。官眷往来,最重身分;世家大族,更严于嫡庶之分,一屋子明媒正娶,着红裙上花轿的命妇,四姨娘的身分不侔,根本就说不上话。再说,就是姨太太出面,论次序也轮不到四姨娘。

  这些李煦早就想到了,不过怕伤了四姨娘的心,不便直说;所以盘马弯弓,作了好些姿态,才逼得她自己说了出来。也就因为体谅他这片苦心,所以四姨娘虽是自惭自恨,却仍能平心静气地跟他谈得下去。

  “你看怎么办呢?”她说:“看来只有请几位陪客太太。”

  “请谁呢?”李煦说道:“礼节上最重‘冢妇’,辈分高低倒不甚相干。”

  那里还有‘冢妇’?四姨娘心想,这步霉运都是冢妇上来的。

  “也不光是陪官眷。”李煦又说:“倘或老太太不在了,李家三代中馈无人;只有在至亲的内眷之中,暂且请一位来当家。旗门的老规矩,原是有的。”

  四姨娘是说得一口吴侬软语的本地人,不甚清楚“旗门的老规矩”;只觉得这个办法在情理上也说得通,因而点点头说:“也只有这个法子。不过,倒想不起来族里有那家的太太、奶奶能请来帮这个大忙?”

  “族里怎么行?”

  李煦兄弟六个,或者游宦四方,或者株守家园;到苏州来投奔的族人,都是五服以外的疏宗;再说,也没有上得了“台盘”的人。

  “这不是摆个名目。”李煦又说:“内里要能压得住;对外,要能应酬得下来,一露怯,就让人笑话了。”

  “照老爷这么说,只有至亲当中去找;”四姨娘紧接着说:“至亲当中,谁也比不上曹家的震二奶奶。”

  “果然!只有她。”李煦正一正脸色说:“阿翠,心地再没有比你更明白的;把曹家震二奶奶请了来暂且当家,这里头的意思可深着呢!你慢慢儿琢磨透了,就知道该怎么样看待震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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