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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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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探访局的总办,名叫杨以德,原来是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的司事,职掌剪票。辛酉之乱,趁火打劫,很发了些财,一时官兴勃发,捐了个佐杂官儿,派到探访局当差。其时袁世凯正在大抓革命党,杨以德知道唯此邀功为升官的捷径,所以自己花钱,广布耳目,只要行迹稍微可疑,立即逮捕到局,动刑拷问,冤狂的虽多,真正革命党人死在他手里的亦不少。因此,大得袁世凯的赏识,不过三四年工夫,连捐带保升到了道员,当上了探访队的管带。及至探访队改组为探访局,杨以德居然拥有总办的头衔了。 由于久任车站剪票,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陌生面孔,因此杨以德养成一样特长,识人之面,过目不忘,只要看过这张脸,是胖是瘦,是圆是方,有何特征,立即深印脑中。在他的“签押房”里,书桌对面悬着好多照片,孙中山、黄兴、康有为、梁启超、章炳麟等等,闲来无事,谛视不休,一面看,一面在想:“这里面只要抓住一个,三品堂官指日可待。” 从五大臣被炸一案发生,杨以德便已怦怦心动,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立功机会,所以早就派出人去,明查暗访,看看有什么行迹诡秘的人出现。及至姓张的照片到手,一经入眼,不觉狂喜,原来他已经查到了四个来历不明的人,在秘密监视,这姓张的便是其中之一。 杨以德有个得力的手下,是探访第三队的队长,姓麻,恰好又是麻子,因而麻麻子的外号,格外响亮。那四个来历不明的人,就归这一队监视,所以杨以德便找了他来问。 “你看!象不象姓余的?” “象!”麻麻子答说:“余本强一定是化名。” “现在还在不在?” “怎么不在?刚才还有报告来,中午在侯家后的窑子里。” “那还等什么?”杨以德问。 “不行!这家伙扎手,会把式,没有五六个人,动不了他。”麻麻子说:“而且腰里总是鼓鼓的,说不定也揣着个炸弹,逼急了一锅煮,抓不住活口,反饶上几个,不合算。”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呢?” 麻麻子认为只可智取,到深夜出其不意,悄然掩捕,方能成擒。杨以德自然同意。这晚亲自出马,翻墙入内,将这个酒后酣卧的“要犯”从床上揪了起来。 “何必如此!”那人神色泰然地说:“我又不是鼠盗狗窃,跟你们走就是。” “好!你是条汉子。不过,朋友,听说你手底下很来得,咱们只好先个人后君子了。”杨以德吩咐手下,将张榕双手反剪,外面替他罩上长袍,扶上车直驶探访局。 在杨以德的签押房中,姓张的坐着受审。他说他叫张榕,字荫华,抚顺土著,还是个汉军,累世充任福陵的“守护役”。他也承认跟吴樾是好朋友,知道他的一切计划。吴樾向主暗杀,这次进京本想不利于铁良,其后因为朝廷决定立宪,怕民心受了盅惑,不愿革命,所以改为向考察政治五大臣下手。 “八月二十五晚上,你们是不是谈了一夜?”杨以德问。 “是的。” “第二天一大早一起出的门?” “不错!” “那么,行刺五大臣当然也有你的份啰!” “不!”张榕从容不迫地否认:“没有我。我前一天劝了他一夜,不必用此手段,我那里会跟他一起去干这种傻事。” “既然你知吴樾有这种计划,而且你也不赞成,那么,为什么不去自首呢?” “那不是出卖朋友了吗?”张榕露齿而笑,态度轻松得很。 杨以德语塞。再问他炸弹的来源,张榕知道是译学馆教员杨笃生所制,却摇摇头不答。 【九六】 一半由于袁世凯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为妙,一半因为赵秉钧、杨以德等人,发现革命党不怕死,逼急反会遭受报复,所以谋炸五大臣一案,将张榕下狱,便不了了之了。 考察政治之事,自然照常进行,只是绍英吓破了胆,托病告假,再也不肯出洋,徐世昌亦复如此。不过,他的手段高妙,利用议设巡警部的机会,活动奕劻保他为尚书,等上谕一下,奕劻复又面奏:“巡警设部,官制、章程均待厘订。”此外,科举已准袁世凯、张之洞等人奏请,自丙午科起,永远废止,以前举贡生员,须分别筹谋出路。再则,日俄和议已成,中日已需会议,订立接收东三省条约,军机处事务正繁,徐世昌不宜远离。就此豁免了他这个出洋考察的差使。 ※ ※ ※ 朴次茅斯条约成立,日本国内大哗,在东京竟致发生暴动,小村寿太郎成为众矢之的。在严密保护下,回国不久,即又奉派来华,谈判东三省交接事宜。 日本全权代表一共两人,除小村外,另一名由驻华公使内田康哉充任。中国的全权代表是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瞿鸿玑、北洋大臣袁世凯,另派唐绍仪为参议,可在会中发言。 第一次会议,彼此校阅了全权证书,由小村与袁世凯作了一番开场白,奕劻随即站起来说:“本人年纪大了,事情又多,不能常川出席,一切由瞿、袁两位全权处理。”说完哈一哈腰,退出会场。 于是正式开议。小村首先发言:“这次日俄不幸开战,且在中国领土之内,日本政府深表歉疚。日俄和约已成,俄国让给日本的旅大租借权,以及东清铁路由长春到奉天一段,又在中国领土之内,所以特地来请求中国政府承认。应该订立的条约,只此一项,至于日本自俄国获得的战利品不必列入条约。议定事项由双方全权在会议录上签字,与条约有同等效力,或换文亦可。请选定一种方式。” 照预先的约定,中国方面应该由袁世凯作答复。奕劻曾经面奏:“历来对外交涉,都由北洋大臣出面,而且关于东三省的军事、政事及地方情形,以及对日本的政情,袁世凯都很熟悉,所以这一次会议,不妨由袁世凯去应付。倘或发言有失,瞿鸿玑以‘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会办大臣’的身分,犹可及时纠正。”这个说法颇切实际,而又不贬损瞿鸿玑的地位,所以慈禧太后表示同意。奕劻一到会即托病,原因亦即在此。但此时袁世凯还在考虑如何作答时,瞿鸿玑却违反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作了明确的答复。 这亦因为各人的处境不同,才有想法的相异。袁世凯从瞿鸿玑还在当翰林,做考官时,便已跟日本人打过不可开交的交道,深知小村寿太郎这一次在朴次茅斯搞得灰头土脸,失之东隅,定要收之桑榆。在这次会议中,自要想种种办法,占尽便宜,回国才有交代,所以他步步为营,必得先体味出话中真意,才谈得到如何应付。 瞿鸿玑则是熟于军机办事的规制,知道用“换文”一法,必须奏请上裁,已成之议,或许就能推翻。即使本意无改,辞句之间无谓的推敲,必不可免,麻烦甚多,避免为宜。 这样想着,不由得便点点头答说:“签字于会议录,彼此省事,就照这个办法好了。” 这一下,袁世凯自然有话也不能说了。但不管他的意见对不对,约定违反了,所以当晚便向奕劻以发牢骚为“抗议”。 “瞿玖公这样子勇于任事,我就变成多余的了。而且,他说话也欠考虑,万一将来有丧权辱国的承诺,我既不能赞成,又不能反对,与其到头来陪他一起受处分,不如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请王爷面奏上头,准我回任!” “这一层你别烦!我自有处置的法子。”奕劻想了一下说:“我有两个稿子,你倒看一看,有什么意见?” 他取出来两个上谕稿子,第一个与立宪有关,写的是:“……前经特简载泽等出洋考察各国政治,着即派政务处王大臣设立考察政治馆,延揽通才,悉心研究,择各国政法之与中国体制相宜者,斟酌损益,纂订成书,随时进呈,候旨裁定。所有开馆一切事宜,着该王大臣妥议具奏。” 第二个亦与立宪有关,等于说明了立宪的目的,在安抚百姓。上谕中说:“我朝自开国以来,政尚宽大,朝野上下,相与久安,近复举行新政,力图富强,乃竟有不逞之徒,造为革命排满之说,煽惑远近,淆乱是非。察其心迹,实为假借党派阴行其叛逆之谋,若不剀切宣示,严行查禁,恐侜张日久,愚民无知,被其蒙惑,必至人心不靖,异说纷歧,不特于地方有害治安,且于新政大有阻碍。着各将军督抚,督饬地方该管文武官吏,明白晓谕,认真严禁。自此次宣谕之后,倘再有怙恶不悛,造言惑众者,即重悬赏格,随时严密访拿,详细讯究,除无知被诱,不预逆谋,准其量予末减,及改过自首,并能指拿魁党者,不惟免罪,并予酌赏外,其首从各犯,应按谋逆定例,尽法惩治。如有拿获首要出力之员弁,准择尤优奖,惟不得株连无辜,致滋扰累。倘该文武瞻徇顾忌,缉访不力,由该将军督抚据实严参,以期杜绝乱萌而维大局。” 等袁世凯看完,视线离开纸面,奕劻方始开口道明缘由:“现在南边闹得很厉害,说要还政于民,派人去考察,可又无缘无故来个炸弹。上头诧异得很,不知道百姓到底要什么?有人上个奏折,说百姓是好的,无非望治而已,都是革命党在胡闹。所以瞿子玖出这么一个主意,一面安抚百姓,一面申明约束。上谕拟了上去,上头说要拿给你看看,因为立宪是你领衔奏请的。” 听得这话,袁世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慈禧太后对他的看重,惧的是“领衔奏请立宪”这句话,隐隐然视之为“新党”魁首了! 别样风头好出,这个风头出不得!好在奕劻面前说话不须顾忌,当即加以辩白:“王爷,对立宪最热心的是张香涛,只为直隶总督忝居疆臣领袖,所以在名义上领衔,这件事除了老而天真的张香涛以外,也没有那个热心。开馆纂书,亦无不可,不过我有个拙见,此馆的提调,切需慎选,莫让康梁之徒混进来,散播邪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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