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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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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二十六,皇帝万寿的那一天,正午时分,忽然炮声震天,张佩纶大吃一惊,急忙查问。回报说是各国兵舰恭祝万寿,放礼炮二十一响,法国兵舰亦复如此。看样子,法国犹有和好之意。然而到了下午就已得到消息,说法国政府已经电令驻北京的署理公使谢满禄,提出最后通牒了。 二十一响礼炮带来的和祥之气,一扫而空,但和局并未绝望,来马尾观战的美国海军提督,特为拜访船政大臣何如璋,愿意出面调处,闽海关税务司英国人贾雅格,亦写信给闽浙总督何璟,希望勿动干戈。此外还有些跟洋人接近的商人辗转陈告,说英国海军提督及英国领事都有表示:如果和局能够保全,他们愿效居间奔走之劳。 为此,何璟特地移樽就教,到船政局来访张佩纶,商谈其事。谈到洋务,张佩纶亲承李鸿章之教,看法到底要高明些,“毫无用处!”他兜头泼了盆冷水,“法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国调处,美国京城跟法国京城之间都谈不通,这里的美国海军提督,又能有何作为?” 何璟碰了个钉子,倒不觉得什么,何如璋却替他难堪,“话说回来,”他替何璟帮腔:“美国海军提督,或者可以劝一劝孤拔,勿轻易开衅。” “开衅不开衅,孤拔也做不得主,此所以我不见他。”张佩纶神色凛然地答道:“当今之世,那里还用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譬如朝廷有旨开仗,足下肯不肯听了不相干的人的劝,违旨不开火?” 一句话将何如璋又堵得哑口无言,张佩纶自负辩才,相当得意。心情愉快,便有妙悟,接着又发了一番议论。“‘兵不厌诈’,中外皆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亦是中外皆然。黄须碧眼儿总是帮他们自己的,美国人也好,英国人也好,照我看,都是受了孤拔的央托,有意作此推宕。诸公知道他们其意何居?” “其意何居?”何璟问道,“倒要请教?” “无非缓兵之计,弛我戒备,懈我斗志。于此得一反证,”张佩纶意气风发地说:“见我部署周密,孤拔已有惧意。我如今倒要将计就计了!” “怎么?”何璟急急问道:“幼翁有何妙策?” 张佩纶轻摇着折扇,朗然答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何璟一听,脸色又沉重了。心里还有股没来由的烦恼,这位钦差大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实在难以捉摸。一会儿保全和局,一会儿先发制人,一会儿急电要求增援,一会儿又请各省不必派兵,以免徒增军饷,心情真如这几天午后的天气,倏忽之间乌云密布,雷电交加,而不旋踵间却又雨过天青,来也无端,去亦无由,叫人不知如何应付,方始合适?想一想,只有劝他持重,“幼翁,”他说,“和战之局,朝廷遥制,不宜轻发。” “这当然先要电奏请旨。” 谢天谢地!何璟放了一半心,只要他不是冒冒失失轻启战端,其他都可不问。反正朝旨准了,打败仗与己无关,打胜仗不怕没有功劳可分。因而又将张佩纶恭维了一顿,仍回福州,只是找了督标中军来;悄悄嘱咐,总督衙门从辕门到上房,要格外添兵保护。张佩纶到底是炎炎大言,还是真有先发制人之意,虽不可知,而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张佩纶确以为孤拔胆怯,打算先发制人。等何璟一走,随即找了水师将领来密议,第一个是张成;第二个是福星轮管带陈英;第三个是振威轮管带许寿山;第四个是飞云轮管带高腾云;第五个是福胜、建胜两轮的督带吕翰。 “朝廷一再降旨,保全和局,和局至今不能成功。看来免不了一战,一旦开火,大家究有几分把握?务必要说老实话,让我好有个计较。” 张佩纶原已有了定见,却故意这样说法,是希望能生激将的作用,而张成的话却颇为泄气,“实在没有把握。”他说,“尤其是荣歇度鲁安号旁边的两条鱼雷艇,我们还没有制它的利器。” “荣歇度鲁安号是什么船?孤拔的座舰吗?” “是的。” “回大人的话,”振威轮管带许寿山大声说道:“等他们发射了鱼雷,自然不容易抵挡,不过未发之先,不能说没有制它的利器。” “喔!”张佩纶很注意地问:“拿什么制它?” “光凭我船上七十磅子的一尊前膛炮就行了。” 这就是先发制人。鱼雷艇不大,一炮就可轰沉,即使是孤拔座舰的铁甲轮,也挡不住众炮齐轰。总之攻其不备,必操胜算,张佩纶不由就拊掌相许:“深获我心!” “大人!”张成正色说道,“开炮容易,打沉他们也容易,就怕我们用力,他们用智,这残局就很难收拾了。” “这是怎么说?”张佩纶问道,“我们制敌机先,不是用智吗?” “是的。无奈我们有牵制,他们没有牵制。” “这话我又不懂了。”张佩纶说,“我们的牵制在那里?” “第一是各国观战的兵舰,都在水道上,受了误伤,会惹起很大的麻烦。如果约期开战,通知各国兵舰,预先趋避,自然不负责任,现在是奇袭,出了乱子,责任完全在我。” 张佩纶心想,这倒真不可不防。树敌太多,乃为不智之事,尤其是误伤了美国兵舰,更难交代。中法之争,美国是“鲁仲连”,倘或将调人都打了,可见无理之甚!法国越发振振有词。再如动了各国的公愤,合而谋我,更不得了。 他还在这样沉吟未答之际,福星轮的管带陈英却开口了,“要说误伤,亦不是不可避免的事。”他说,“各国兵舰下锚的位置,跟法国兵舰都隔着一段路,如果我们测量得准,格外小心,亦不致于误伤别的船。” “不然!”张成立即接口争辩,“英法一向有勾结,谁也不敢说他们没有攻守相共的密约。‘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倘或我们攻法国兵舰,而英国军舰暗箭伤人攻我们,事后不认帐,说是法国兵舰开炮还击的,又那里跟他去分辩?” 这不是不可能的。陈英语塞,但却不能心服,还想有所陈说时,张佩纶听信了张成的话,摇手将他阻拦住了。 “再说第二个牵制。”张成越发侃侃然了,“即令先发制人,不能将所有的法国兵舰打沉,如果孤拔恼羞成怒,不按规矩胡来,开炮轰船,那又怎么办?” 这一说,张佩纶悚然而惊,但不肯露出怯意,只说:“这也是顾虑之一。” 许寿山赋性伉直,对张成颇为不满,所以态度就不好了,“那里有那么多顾虑?”他提高了声音说:“从来就没有算无遗策这句话。算得头头是道的,一见了真仗,未必有用。” 话为张成而发,却变成顶撞了张佩纶,他将脸一沉:“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多算胜少算,事先不作筹划,只是上了阵胡打一气,那不成了草寇了吗?” “大人!”陈英为许寿山声援,“敌强我弱,如果不筹个制胜之道,照张副将所说,我们就等着打败仗?” 这话问到要害上,也正说中了张佩纶的心事,所以他连连点头,看着张成说道:“我也要问这话。” 这话教张成如何回答?他实在负不起这个责任,只能老实答道:“全仗大人作主。成败利钝,实在难说。不过,就是先发,也不争在这一天半天,大人何妨电奏请旨,看京里怎么说?” “当然!”张佩纶答道,“那是一定的。不过总要有几分把握,才好说话,如果朝廷准了,先发却不能制人,那时担的处分可不轻。” 看看再议也议不出什么名堂,张佩纶饬回诸将,默坐静思,总觉得先发制人为上策,值得向朝廷建议。不过话不必说得太满,要留下伸缩的余地,如果朝廷准如所请,而到时候窒碍难行,仍旧可以申明缘故,收回前议。 由于何如璋手里有一本与总理衙门电报往来的密码,所以张佩纶不能不跟他商量,会衔电奏。何如璋亦认为不妨奏闻请旨,只是果真决定先发,就要作破釜沉舟之计,沉舟塞河,让已入口的法国兵舰一艘也逃不掉。 张佩纶深以此言为然。当时拟定电稿,即刻拍发。第二天近午时分,接到回电,说“塞河一事,前经总署照会各国使臣,该使臣等议论纷纷。现在闽口有英美等国保护兵船,德国兵船,亦将前往,此时堵塞,应就地与各国领事说明举行,庶免与国借口。”至于“先发”一节,“尤须慎重,勿稍轻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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