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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看明善低头不答,恭王便接口说道:“臣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皇上明示缘故,臣等好商议办法,奏请圣裁。”

  “你看吧!”

  恭王接过折子来,为了让明善也好了解,便出声念了一遍,然后交上奏折。

  “你们说,本朝两百四十多年以来,出过这么样胆大妄为,混帐到了极点的太监没有?”

  “请皇上息怒。”恭王奏劝:“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得要好好儿核计。”

  “还核计什么?象这样子的人不杀,该杀谁?”

  皇帝要杀安德海的话,明善不知听说过多少次了,但此刻明明白白从他口中听到,感觉又自不同,不由得就打了个寒噤。

  “怎么着?”皇帝眼尖看到了,气鼓鼓地指着明善问:“小安子不该杀吗?”

  “奴才不敢违旨。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却跪了下来。

  “怎么?”皇帝问道:“你是替小安子求情?”

  “奴才不敢。不过小安子是圣母皇太后宫里管事的人,请皇上格外开恩。”

  皇帝气得几乎想踹他一脚!明明他心里也巴不得杀了安德海,偏是嘴里假仁假义,这话传到慈禧太后耳中,岂非显得自己不孝顺?

  转念到此,皇帝怒不可遏,俯下身子,一只手指几乎指到明善鼻子上:“你既然知道保全圣母皇太后位下的人,为什么不早劝劝小安子别胡闹?为什么不拦住他,不教他犯法?太监不是归内务府管吗?你管了什么啦?”说到这里,他转脸向恭王又说:“六叔!先办安德海,再办内务府大臣!”

  这番雷霆之怒,把明善吓得连连碰头。皇帝冷笑不理,恭王恨他多嘴,也装作视而不见,只这样答道:“安德海违制出京,自然要严办,臣对这方面的律例,还不大清楚,臣请旨,可否召见军机,问一问大家的意思?”

  “这一来,”皇帝有些踌躇,“这会儿去找他们,来得及吗?”

  “来得及!”恭王答道,“臣已经通知他们进宫候旨,这会儿大概都到了。”

  “那好。让他们进来吧!”皇帝转回头说:“明善!下去。

  我这里用不着你!”

  “是!”明善跪安退出。虽然碰了个大钉子,心里却很妥帖,安德海必死无疑,而慈禧太后那里,可告无罪,里外两面都占住了。至于皇帝不悦,不妨以后再想办法哄他。

  及至军机四大臣进见,先由恭王说明经过,然后皇帝逐一指名征询。宝鋆和沈桂芬都表示“遵旨办理”,文祥和李鸿藻则另有陈奏,一个认为借此可以整肃官常,一个则痛陈前代宦官之祸,意思中都支持皇帝的意思。自然,没有一个人提到慈禧太后。

  “师傅,”皇帝问李鸿藻,“那‘三足乌’是什么意思?”

  李鸿藻知道皇帝是明知故问,因为“青鸟使”的典故,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翁同龢曾为皇帝讲过,如果此刻再讲一遍,必定又牵涉到慈禧太后,所以他这样回奏:“臣请皇上,不必再追究这一层了。”

  皇帝点点头,听了师傅的劝,却又冷笑:“小安子平日假传懿旨,也不知道搂了多少昧心钱!他家一定也还有违禁的东西,趁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先抄他的家!”

  “是!”恭王答道,“臣立刻就办。”

  “小安子呢?”

  恭王不愿从自己口中说一句杀安德海的话,便转脸说道:“佩蘅,你跟皇上回奏。”

  宝鋆略想一想说:“这有三个办法,第一、拿问到京;第二、就地审问;第三、就地正法,也不必问了,免得他胡扯。”

  “对了,还问什么?”皇帝断然裁决:“就用第三个办法,马上降旨给丁宝桢。”

  于是一面由文祥通知荣禄,当晚就抄安德海的家,一面由宝鋆执笔拟旨,怕安德海闻风而逃,密旨分寄山东、河南、江苏三巡抚和直隶、漕运两总督。

  旨稿呈上,皇帝有种兴奋而沉重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裁决“国政”,而且完全出于自己的思虑,心头意化作口中言,口中言化作纸上文,那怕勋业彪炳,须眉皤然的曾国藩,亦不能不奉命唯谨。这种滋味是他从未经验过的,此刻经验到了,才知道这滋味是无可代替的。

  因为如此,他特别用心看旨稿,看过一遍,有把握可以把它断句,他才轻声念了出来:“军机大臣字寄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各省督抚暨漕运总督:钦奉密谕,据丁宝桢奏:‘为太监自称奉旨差遣,招摇煽惑,真伪不辨,现饬查拿办,由驿奏闻’一折,据称‘本年七月二十日访闻有北来太平船二只、小船数只,驶入山东省境,仪卫煊赫,自称钦差,并无传牌勘合,形迹可疑,派人密访,据称系安姓太监。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词私出,真伪不辨,现已饬属查拿,解省亲审,请旨遵行’等语,览奏曷胜骇异,该太监擅离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若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官禁而儆效尤?着丁宝桢迅速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该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或潜往河南、江苏等地,即着曾国藩等饬属一体严拿正法。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钦此!”

  皇帝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写得挺好。不过得加一句。”

  “是!”恭王一面答应,一面看着宝鋆向御案努一努嘴。

  宝鋆会意,伛偻着身子,从御案上取来一枝朱笔,双手奉上。

  “还是你写吧,”皇帝吩咐:“加这么一句:‘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

  “是!”宝鋆复诵一遍:“‘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

  臣子不能动御笔,宝鋆将那枝朱笔放回御案,然后接过旨稿,又回到廊下,把那句话加上,回入殿中,捧呈御览,这时就不是旨稿,而是“廷寄”了。

  “什么时候可以到山东?”皇帝指着手中的廷寄问。

  恭王未曾出过直隶省境,不甚了了,便由文祥答奏:“明天晚上,一定可以到济南。”

  “好!”皇帝特别叮嘱:“告诉兵部,明天晚上,一定得递到。”

  “是!”恭王答应一声,欲言又止地迟疑着。

  “六叔!”皇帝关切地问,“你还有什么话?”

  “臣请皇上,这会儿就给圣母皇太后去请安,婉转奏陈这件事。”

  这话提醒了皇帝,不由得便微微皱眉。杀安德海倒痛快,要去跟慈禧太后奏闻此事,却是一大难题。

  想一想,象这样的事,也不便跟恭王商量,便说一声:“知道了。没别的话,你们就下去办事吧!”

  等恭王等一退出养心殿,皇帝立刻就找小李商量如何应付那难题。

  一见了皇帝,小李先笑嘻嘻的磕了一个头。御前太监,熟不拘礼,平时只是请安,遇到比较郑重的时候,才磕头,臂如皇帝小病初愈,那时请安便得磕头,这有“喜占勿药”的意味在内。所以,小李磕这一个头,意思是向皇帝贺喜。

  “你跑到那儿去了?”皇帝问道。

  “奴才在外面打听消息。”

  打听的自然是安德海的消息,皇帝又问:“小安子的家,抄了没有?”

  “早就在抄了。”小李答道,“听说六爷跟文尚书早就有了预备,进宫之先,就派人把他家看住,一只耗子,都跑不掉!”

  皇帝觉得很痛快,大为赞赏:“好!很会办事。”接着又问:“是派的什么人?”

  “荣总兵。”

  皇帝知道,说的是荣禄。于是他脑中立刻浮起一个很鲜明的影子,从仪态、服饰到言语,无不漂亮。荣禄虽无“内廷行走”的差使,但为皇帝“压”过一回马,就那一回,皇帝便把这个人,深印在脑中了。

  “小李啊,”皇帝的笑容一敛,“事情是办过了,对上头得有个交代。你看,这话该怎么说啊!”

  问到这一层,小李精神抖擞的答道:“万岁爷,别烦心,奴才已经给万岁爷打算好了,包管圣母皇太后不会生万岁爷的气。”

  “那好!”皇帝很高兴地,“你快说吧!”

  “万岁爷沉住气,先不理这个碴儿,等圣母皇太后问起来,就这么回奏……”

  小李已经到内务府请高人指点过了,当时俯着身子,在皇帝耳际,秘密陈奏了一番。只见皇帝愁容一解,点头说道:“行!就这么办!事情完了,我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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