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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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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坐不下吧?”文祥说。 “不要紧,挤一挤,倒热闹。” 这下真是热闹了!满汉章京各十六人,分成四班,满汉各一班间日轮值,也有十六人之多,加上军机大臣一共二十一个人,就换了特大号的圆桌面来,也还是坐不下。但恭王愿与军机章京会食,不便辜负他那番礼贤下士的美意,文祥便与李棠阶、宝鋆,曹毓瑛,以及两个“达拉密”坐一桌,让其余的陪着恭王在一起坐。 这顿饭吃得很香,一则是饥者易为食,再则是颇有“大团圆”的那种味道。恭王一高兴之下,告诉宝鋆,每人送二百两银子的“节敬”。前方的士气不知如何?军机章京却是感于恭王的体恤,人人效命,案无积牍,部署详明。朝野之间,原以僧王阵亡,匪势复炽,人心颇有浮动不安的迹象,现在看到恭王和军机大臣指挥若定,总算把那些无稽的流言平息下来了。 但是曾国藩未曾带兵出省,总是件不能叫人放心的事。连两宫太后也已明白,自金陵一下,曾国藩唯恐位高谤重,凡有措施,无不以持盈保泰,谦让退避为宗旨,宁愿“求阙”,不愿全美,尤其是蔡寿祺放了那一把野火,虽没有烧到曾国藩身上,而以他的谨密深沉,必具戒心,未见得肯担此重任。如果等他上疏一辞,再责以大义,宠以殊荣,虽可挽回,终嫌落了痕迹,于民心士气,大有关系。这样就不如“先发制人”,所以一连又发了三道措词十分倚重的上谕,催他出兵。同时也知道曾国藩笃于手足之情,对他的那个“老九”,曲尽维护,唯恐不周,所以特别提到请假回籍的曾国荃,希望他销假,“来京陛见”,以便起用,作为暗中的一种笼络。 这还不够,大家商量的结果,认为曾国藩可能还会以湘军裁撤,无可用之兵,难当重任作为推辞的理由,因又面请两宫太后,明发上谕:“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侯曾国藩,现赴山东一带督师剿贼,所有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旗绿各营,及地方文武员弁,均着归曾国藩节制调遣,如该地方文武,不遵调度者,即由该大臣指名严参。” 旨稿一送上御案,慈禧太后看了好一会,不能定夺。慈安太后在侧面望去,见那道上谕不过三、五十字,不解何以疑难如此? 她还未发问,慈禧太后却先向她开了口:“有了这道旨意,曾国藩就跟‘大将军’一样了!” “大将军”是唯有近支亲贵才能担当的重任,曾一度让年羹尧挂过这颗印,终以跋扈被诛。因为大将军可以指挥督抚,若有不臣之心,便可酿成巨患,所以汉人从未拥有此头衔。在咸丰初年,“老五太爷”以惠亲王的身分,被授为“奉命大将军”赐“锐捷刀”,其实等于一个虚衔。如今曾国藩受命节制三省,“地方文武不遵调度者,指名严参”,那把直隶总督刘长佑、山东巡抚阎敬铭、河南巡抚吴昌寿都包括在内,才真正是大将军的职权。 慈安太后明白了她踌躇的缘故。想想也是,两江总督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得意门生,陕甘总督杨岳斌替曾国藩办过水师,闽浙总督左宗棠虽说与曾国藩不睦,但到底是一起共过患难的同乡,加上陕西巡抚刘蓉,湖南巡抚李瀚章,广东巡抚郭嵩焘,都与曾家有极密切的关系,看起来曾国藩的羽翼遍布天下。自开国以来,不要说是汉人,亦从无这样一个臣子拥有这样的势力,倘或要造反,这反一定造得成! 曾国藩要造反?慈安太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了:“盖图章吧!”她催着慈禧太后,语气轻松,显得把这道上谕不当一回事似的。 ※ ※ ※ 深宫枢庭,盼望曾国藩带兵出省会剿的奏报,如大旱之望云霓,那知倏忽半月,音信毫无。这时山东的捻军,已由曹州往北流窜,正盘踞在“梁山泊”一带。自从咸丰四年铜瓦厢决口,黄河夺大清河由北道出海,这里便成了运河与黄河交会之处,地形复杂,防剿两难,而最吃重的是寿张到张秋那一段,刘长佑就在这里沿北岸布防,苦苦撑持。倘或再无援师,捻军一渡了河,自东昌而北,无险可守,虽有崇厚的一千五百洋枪队,亦恐挡不住捻军的马队。 终于曾国藩的奏折到了,江苏的提塘官早已接到命令,江宁折差一到,便须报信,所以亲到恭王府来通知。恭王便找了文祥等人,赶进宫去,等候召见,而且期待着会听到极好的消息。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夏至已过,白昼正长,恭王坐了一会,未见宫里有话传出来,也还不急。文祥心里有些不安,急于想知道曾国藩奏报些什么?便劝恭王“递牌子”请见,正在商议着,值日的军机章京来说:“上头有折子发下来,到内奏事处去领了。” 果然是曾国藩的奏折,打开一看事由:“遵旨前赴山东剿贼,沥陈万难迅速情形”,恭王倒吸了一口冷气。 宝鋆心最急,开口便问:“怎么说?” “‘金陵楚勇裁撤殆尽’,要‘另募徐州勇丁,期以数月训练成军’,此其不能迅速者一;”恭王一面看,一面说:“捻匪‘积年战马甚多,驰骤平原,其锋甚锐’,要到古北口采买战马,加以训练,此其二;‘拒贼北窜,惟恃黄河天险’,兴办水师,亦须数月,此其三。” 说到这里,恭王住了口,双眼紧盯在纸上,而眉目也舒展了,显然的,曾国藩以下的话是动听的。 “他也有他的道理。不过……”他把奏折递了给文祥,“你们先看了再说。” 文祥看着便点头,同时为宝鋆讲述内容:“曾涤生只肯管齐、豫、苏、皖四省交界十三府州的地方,以徐州为‘老营’。你听他的话:‘此十三府州者,纵横千里,捻军出没最熟之区,以此责臣督办,而以其余责成本省督抚,则泛地各有专属,军务渐有归宿。’” “那好!”宝鋆欣然答道:“只要他肯管这十三府州就行了。” “你慢点高兴!”恭王接口说道,“听博川念下去。”于是文祥便提高了声音念:“‘此贼已成流寇,飘忽靡常,宜各练有定之兵,乃可制无定之贼!方今贤帅新陨,剧寇方张,臣不能速援山东,不能兼顾畿辅,为谋迂缓,骇人听闻,殆不免物议纷腾,交章责备。然筹思累日,计必出此。谨直陈蒭荛,以备采择。” “这也没有什么!无非……” “莫忙!”恭王又说:“还有个附片。” 附片奏称:“臣精力日衰,不任艰巨。更事愈久,心胆愈小,疏中所陈专力十三府州者,自问能言之而不能行之。恳恩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稍宽臣之责任。臣仍当以闲散人员,效力行间。” 这一念出来,不但宝鋆,连文祥都觉得诧异。奏折与附片的语气颇有不同,前面已答应了的话,到后面忽又变卦,说是“能言不能行”,那么到底是责成他“督办”十三府州呢,还是“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 三个人反复推敲,才把曾国藩的吞吐的词气弄明白,照他的意思,最好让他坐镇徐州,练兵筹饷,居中调度,临阵督师,应另有人。大家觉得他的打算也不错,而且非如此不足以见其所长,无奈此时就找不出一个善于驭将而能亲临前敌,且在资望上可以成为曾国藩副手的人。 “真正是爱莫能助!”恭王苦笑道:“唯有催他早日出师,请他‘挺’一下!” 商定了这个结论,只待明日请旨办理,此刻就不必惊动两宫。那知正要出门上轿,听得后面有人大喊:“六爷请留步。” 回身看时,是春耦斋的一名首领太监,恭王便站住了脚等他。那名太监气喘吁吁地请了安,好半晌才能说出话来。 “两位太后刚刚才知道六爷进宫来了。传旨让六爷到春耦斋见面。” 等见了面,慈禧太后一开口就问:“曾国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臣已经仔细看了他的折子了。”恭王很谨慎地回答:“曾国藩办事,向来讲求扎实。现在盛名之下,更加小心,请两位太后体谅他的心境。” “六爷!曾国藩的事,咱们作个归结,你看该怎么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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