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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现在你们会议定罪,照大清律例处置,自然不错。不过,凌迟处死,到底于心不忍,我现在要问大家一句:载垣、端华、肃顺这三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可以原谅的地方?”

  于是恭王向惠亲王看了一眼,这位“老五太爷”便代表亲贵发言:“载垣、端华、肃顺,罪大恶极,照国法处置,无可宽宥。至于法外之恩,臣等不敢妄议。”

  “嗯,嗯!”慈禧太后点点头,又指着贾桢、周祖培说:“你们俩是三朝的老臣,有话也可以说呀!”

  两位大学士相看了一眼,由贾桢陈奏:“臣等并无异辞。”

  “议政王呢?”

  恭王心想,慈禧太后实在不须多问了,这样问来问去,莫非另有主意?不如自己先作个暗示,于是含蓄地答道:“亲王弃市,似与国体有碍。应如何加恩之处,请两位太后圣裁。”

  这样一说,慈禧太后知道,已到了作结论的时候,便转脸向慈安太后征询意见:“载垣跟端华,就让他们自己去了结吧!”

  “嗯!”慈安太后容颜惨淡地答了一个字。

  “肃顺不能跟他们俩一样。”慈禧太后看着恭王又说,“他不是亲王,绑到菜市口也不要紧。”

  “是。那是‘斩立决’。”

  “对了,斩立决!”慈禧转脸问道:“五叔,你看,这么处置还合适吧?”

  “议亲、议贵,全是两位太后的恩典。”惠亲王答道:“至于其余穆荫等人的罪名,由军机承旨办理,臣等不必参预。”

  “好!军机留下来。你们跪安吧!”

  等惠亲王他们退了出去,两宫太后跟军机大臣继续商议未了事宜。首先要派定执行谕旨的人,而名义则又不同,对肃顺,当然是“监斩”,而对载垣和端华,因为赐令自尽,只称为“传旨”。

  “监斩就仍旧派仁寿好了。”

  慈禧太后的人选,与恭王预拟的,不谋而合,“臣也是这么想。”恭王又说,“刑部还要派一个人去照料,载龄可以。请旨!”

  “载龄是谁啊?”

  “他是刑部右侍郎。”

  “好。”慈禧太后接着又说,“宗人府那面,就让绵森去传旨。”

  “是!再请加派宗人府右宗正肃亲王华丰传旨,以华丰为主,绵森为副。”

  慈禧太后对于朝廷和八旗的制度,已经相当熟悉了,一听恭王的建议,立刻便了解了他作此安排的用意。宗人府左右宗正,分掌八旗宗室的“家务”,镶蓝旗最早的驻区在西城,归右宗正管,所以非派华丰不可。而且肃亲王是太宗长子豪格之后,对怡亲王载垣来说,地位是比较超然的。

  安排好了这一切,就谈到景寿了,“六额驸的处分,全免了吧!”慈禧太后吩咐。

  如果真是这么办,又何以服人心?所以反而是恭王不肯。折衷的结果是“着即革职,加恩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发遣”。他的罪名,也改轻为“身为国戚缄默不言”了。

  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的罪名,是“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而最倒霉的是穆荫,认为他“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已久,班次在前,情节尤重”,革了职充军,但也加了恩,由“发往新疆”改为“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其余的都是“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

  商量已定,恭王他们四个人退回军机处,已有不少各衙门的司官,伸头探脑地在窥探,这都是来打听消息的。肃顺难逃一死,已是意料中事,但载垣、端华,情节不如肃顺之重,身分又是袭封的亲王,或者“上头”会有恩典。只要不死,便有复起之望,那些直接间接恃他们为奥援,或有别项利害关系的人,便好抢先一步为自己作打算。

  恭王当然知道他们的来意,下令警戒,由醇王以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的身分,派出乾清门的侍卫,把守隆宗门与内右门之间的军机处,远远地隔绝了闲杂人等。

  其时睿亲王仁寿,因为预先已知将有差使,留在军机处未走,刑部尚书绵森和右侍郎载龄,则在乾清门西的南书房待命,恭王派人把他们请了来,传述了旨意,请他们即刻分头办事,在日落以前,必须复命。

  于是仁寿、绵森和载龄,一起到了户部街宗人府。右宗正肃亲王华丰,已经等了好半天了,绵森说了经过,四个人关起门来,密议执行谕旨的步骤。

  睿亲王仁寿年纪大了,火气消磨,处事圆滑,首先就说:“我是监斩,不必跟肃六照面儿,回头我先在半截胡同官厅等着,事完以后,验明正身,我就好复命了。你们商量商量吧!这儿没我的事,我先回去抽一口儿。”说着,打个呵欠,站起身来向大家拱拱手,又叫着载龄的别号说:“鹤峰,预备好了,派人给我一个信。咱们半截胡同见。”

  等仁寿回府去抽大烟,载龄随即也赶回刑部,掌管刑狱的“提牢厅”主事,和掌管缉捕旗人逃亡的“督捕司”郎中,早已点齐了刽子手和番役,伺候多时,宣上堂来,交下差使,旋又一起到了宗人府。

  其时载垣、端华和肃顺,已被分别隔离,端、肃兄弟由左司移置右司空屋。载龄已在路上盘算好了,到了那里,先只身去看肃顺。

  自移置以后,肃顺便知不妙,空屋独处,一筹莫展,唯一的希冀是能挨过十月初九登极大典的日子,就有不死之望,所以这几天在高槐深院之中,看日影一寸一寸消移,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因为如此,紧张得失去常态,偶有响动,立即惊出一身冷汗。偏偏那间空屋的耗子特多,一到晚上,四处奔窜,害得他通宵不能安枕,到白天倦不可当时,才和衣卧倒打一个盹。

  当载龄来时,他正在倚壁假寐,听见锁钥声响,一惊而醒,睁大了眼,又惊又喜地问说:“鹤峰,你来干什么?”

  载龄由署理礼部侍郎,调为刑部侍郎,是肃顺被捕以后的事,所以他有此一问,载龄也不说破,只叫一声:“六叔!”

  载龄也是宗室,比肃顺小一辈,所以称他“六叔”。这原是极平常的事,而在穷途末路,生死一发之际的肃顺,就这样一个称呼,便足以使他暖到心头,感动不已了。

  “难为你还来看我!”肃顺的眼眶都红了,“鹤峰,你说,恭老六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

  “六叔,生死有命,你别放在心上。咱们走吧!”

  肃顺疑团大起:“到那儿去?”

  “内阁在会议,请你去申辩。”

  “好!”肃顺大为兴奋,立刻又显得意气豪迈了,“只要容我讲话就行!这几年我的苦心,除了大行皇帝没有人知道,我跟大家说一说。”

  说完,跨开大步就走,载龄却又一把拉住了他:“六叔,慢着,你有什么话要说,这会儿说吧!”

  “咦!怎么?”

  “我进来一趟不容易。”载龄急忙又说,“你有什么话要告诉府上,我好替你带去。”

  原来并无他意,肃顺的紧张消失了,“‘府上’?哼,”他冷笑道,“家都给抄了,还说什么‘府上’?”

  “六叙,这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如果你没有话,那就走吧!”

  “有话,”肃顺连连点着头,“我那两个小妾,现在不知怎么了?”

  “放出来了。在那儿我可不知道。”

  “拜托你派人找一找,我那两个小的,面和心不和,请你开导她们,千万要和衷共济,好好过日子。我那两个孩子,要叫他们好好儿用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我一定把话带到。”载龄紧接着又问:“还有别的话没有?”

  他的意思是肃顺或有隐匿的财产,能把匿藏的地点套出来,肃顺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别的话了!”

  “那就走吧!”

  载龄抢在前面,急步而去,肃顺紧紧跟着,穿过一条夹弄,往左一拐,便是个大院子,站着十几个番役,有的提着刀,有的拿着铁尺,有的拿着绳子,还有辆没有顶篷的小车,一匹壮健的大黄牛已经上了轭了。

  肃顺一看脸色大变,张皇四顾,大声喊道:“载龄!载龄!”

  载龄已走得不知去向,只闪出一个官儿来,向肃顺请了个安说:“请中堂上车!”

  “到那里?”肃顺气急败坏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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