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说的,中年妾如方张寇。这不但是妾,凡是中年的妇人,她的性欲,都是十分旺盛的。尤其是中年的寡妇,更尤其是中年的寡妇对于少年男子。如这李昪遇到郜国长公主,一个是深怜热爱,一个是贪恋痴迷;他们也不问自己地位的危险,也不管名誉的败坏,都是暗去明来地终日干着风流事体。满宫中沸沸扬扬都传说着李昪和公主二人的风流事情。传在太子妃子的耳中,万分地羞恨。这太子妃子,原是郜国公主的生女,她母亲做了这丢人的事体,叫她做女儿的脸面搁到什么地方去。她也曾悄悄地去劝她母亲,在形式上检点些。她母亲正在热恋的时候,如何肯听她女儿的话。
却不料朝廷中,有一班大臣是和禁卫将军李昪叔明作对的。那李昪便是李叔明的儿子,他们打听得李昪有这污乱宫廷的行为,便要藉为口实,去陷害叔明父子二人。内中有一个张延赏,最是和李叔明有仇恨,又与太子作对的。他非但藉李昪污乱宫廷的事,去推倒李叔明,且要连带推倒东宫,从中掀起极大的风潮来。便独自进宫去,朝见德宗皇帝;竟把李昪私通郜国长公主的情形,一一直奏出来。那郜国公主,是德宗平日所最宠爱的;如今听她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体来,由不得心中十分愤怒。当时便要立刻去传公主来查问。这张延赏万分刁恶,他又奏道:“如今东宫妃子,是长公主的亲女。陛下若查问起来,于东宫太子和东宫妃子面上却十分地丢脸。东宫将来须继陛下为天子,若今日此事一经传扬,他日使太子有何面目君临天下?万岁若必欲彻查此事,须先将太子废立,然后可以放胆行去。”一句话点醒了德宗皇帝,便低头思索了一会,对张延赏说道:“卿且退去,朕自有道理。”延赏知道自己的计策已行,便退出宫去。
那德宗便又立刻把丞相李泌传进宫去,这李泌年高德厚,是德宗生平最敬重的人;如今把李泌传进宫去,便拿张延赏的一番话对他说了。这李泌是何等有见识的人,听了德宗的话,便知道张延赏有意要摇动东宫。便奏道:“此是延赏有意欲诬害东宫的话,望陛下不可轻信。”德宗便问:“卿何以知之?
”李泌又奏道:“延赏与李昪之父李叔明有嫌怨,李昪自回銮以后,蒙陛下恩宠,任为禁卫将军,眷爱正隆,一时无可中伤。
郜国长公原是太子生母,从这秽乱之事入手,便可以兴一巨案,陛下尚须明察。”德宗听了这番话,不禁点头称是。但李昪污乱宫廷的事,在李泌也颇有闻知,便趁此机会奏道:“李昪年少,入居宿卫,既已被嫌,理宜罢斥,免得外间多生是非。”
德宗到了第二天,真的依了李泌的言语,免了李昪禁卫之职。
从此也不听信延赏的言语了。
张延赏弄巧成拙,心中郁郁不乐。你想李昪得了郜国公主的私情,平日言动,何等地跋扈;那郜国公主因得德宗的宠爱,在宫中也是有很大的势力。如今见她所宠爱的人,无端被张延赏在万岁跟前进了谗言,便革去了官职。她心中便把这张延赏恨入骨髓。从来说的,最毒妇人心;郜国公主平日在宫中,原和一班禁卫官通着声气的,当时她便悄悄地打发一个有本领的禁卫官,在半夜时分,跳墙进去,把张延赏杀死。李昪见死了他的对头人,愈是胆大了。他如今是没有官职的人了,便更觉出入自由,终日伴着公主,在宫中尽情旖旎,撤胆风流。
那公主初死丈夫的时候,却能贞静自守,如今一经失节,便十分淫放起来。她与李昪,昼夜欢乐还嫌不足;打听得那郭曙和令狐建二人,也是一般的少年美貌,便令她宫中的侍女,悄悄地去把二人引诱进宫来,藏在屋子里。三个少年男子,伴着一个中年妇人,轮流取乐。这郜国公主却十分地勇健,不需三个月工夫,把三个强壮少男,调弄得人人容貌消瘦,精疲力尽。后来李昪看看公主的爱情渐渐地移转到别人身上去了,不觉醋念勃发。有一夜,在更深时候,三个少年在公主的屋子里大闹起来,甚至拿刀动杖,闹得沸反盈天,连太子的宫中也听得了。太子带领一队中官,赶来把三人捆绑起来,锁闭在暗室里。第二天,发交内省衙门审问。那郭曙和令狐建二人,在宫中当着禁卫将军之职,自然有言语推托;但这李昪已是革职的人员,深夜在内宫中宣闹,该当死罪。念他从前护驾之功,从宽问了一个充军的罪名,流配到岭表去。
宫中自出了这一桩风流案件,人人传说着,郜国公主淫荡的坏名儿,闹得内外皆知。但妇人的性情,十分偏执;她若守贞节时,便能十分贞节,她若放荡的时候,便也十分放荡,任你如何旁人劝告,总是劝告不转来的。可怜那太子妃,是一个十分贞静的女子;她去跪在郜国公主跟前,哭着劝着,那公主总是不肯悔悟的。她见去了郭、李、令狐三人,转眼又勾引了三个强壮有力的少年进屋子去寻着欢乐。那三个少年,一个名李万,一个名萧鼎,一个名韦恽。这三个人中,李万最是淫恶。
他不但污乱了宫廷,他还要谋为不轨。他趁着郜国公主迷恋他的时候,唆使郜国公主去谋杀德宗皇帝。他日自己篡了位,这郜国公主便稳稳地是一位皇后了。这郜国公主听了李万的话,起初不肯,后来李万想得了一个厌魔的法子,把德宗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垫在公主的床褥下面,七天工夫,保管这位皇帝便要无疾而亡。谁知事机不密,到第四天上,那德宗跟前便有人去告密;德宗大怒,立刻调了十个禁卫武士,到郜国公主宫中去搜捕,三个人一齐捉住;又搜得那厌魔的物件。德宗十分恼怒,亲自动手在郜国公主的粉颊上用力批了几下,喝令打入冷宫去,永远监禁起来。又把李万拖至阶下,十个武士,各拿金棍一阵乱打,生生地把他打死在阶下。萧鼎、韦恽二人,一齐流配到塞外去。
德宗余怒未息,又召太子进宫,当面训责了一番。太子见父皇盛怒不休,十分恐惧,便叩头认罪,又说情愿与太子妃离婚。德宗又召李泌进内,德宗此时,便有废立太子的意思。当时对李泌说道:“舒王年已长成,孝友温厚,可当大位。”李泌听了,十分惊骇,便奏道:“陛下立储,告之天地祖宗,天下咸知。今太子无罪,忽欲废子立侄,臣实以为不可。”德宗道:“舒王幼时,朕已取为己子;今立为太子,有何分别?”
李泌跪奏道:“侄终不可为子,陛下有亲子而不能信,岂能信侄乎?且舒王今日之孝,原出于天性;若经陛下立为太子,则反陷舒王于不义,而兄弟间渐生嫌隙,非人伦之福也。”德宗正在愤怒头上,听了李泌的一番话,便不觉勃然变色。大声斥道:“此朕家事,丞相何得强违朕意,岂不畏灭族耶?”李泌却毫不惊惧,只哀声说道:“臣正欲顾全家族,所以为此忠言。
若一味阿顺,不救陛下今日之失,则恐他日太子废后,陛下忽然悔悟,反怨臣不尽臣子谏劝之道,彼时罪有应得,虽灭族亦不足以赎臣误国之罪!臣只有一子,他日同遭死罪,便有绝嗣之忧。臣虽亦有侄,然臣在九泉,以无嫡子奉宗祠,虽欲求血食而不可得矣!”
李泌说着,便不禁痛哭流涕。德皇原是素来敬重李泌的,如今听了他一番痛哭流涕的话,也不禁动容。李泌知道皇帝渐有悔悟之意,便追紧一步奏道:“从古到今父子相疑,天伦间多生惨祸;远事且不必说他,那建宁之事,想陛下也还能记忆。
”德宗却又不便就此罢手,便又问道:“贞观、开元、二次也曾俱更易太子过来,何故却不生危乱?”李泌奏答道:“承乾谋反,事被觉察,由亲舅长孙无忌,及大臣数十人,问成实罪,便下诏废立;但当时言官尚入奏太宗,请太宗不失为慈父,承乾因得终享天年。太宗亦依议,只废魏王泰。如今太子并无过失,如何可以承乾比之?况陛下既知建宁蒙冤,肃宗躁急;今日之事,是更宜详细审察,力戒前失。万一太子确实有过,希望陛下依贞观故事,并废舒王,另立皇孙,庶万世以后,仍是陛下嫡派子孙。至如武惠妃进谗陷害太子瑛兄弟,海内冤愤,可为痛戒。望陛下勿信谗言。即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亦当辨明真假,岂因妻母不法,女夫便为有罪乎?臣敢以百口保太子。”李泌说着,脸上露着坚毅的神色,毫不畏惧。
德宗冷冷地说道:“此乃是朕家事,于卿何与,必欲如此力争耶?”李泌应声道:“天子当以四海为家。臣今得任宰相,四海以内,一物失所,臣当负责,况坐视太子含冤?若臣知而不言,是宰相溺职矣!”德宗到此时,也便无话可说,挥着手说道:“丞相且去,容朕细思,明日再议可也。”李泌知道皇帝心志尚未坚定,他如何肯放。便又叩着头泣谏道:“陛下果信臣言,父子必能慈孝如初。但陛下今日回宫,在妃嫔前幸勿露丝毫辞色,恐有佥壬宵小,乘隙生风,欲附舒王以得富贵,则太子从此危矣。”德宗点头说:“知道了。”
李泌退归私第。接着太子来求见,谢过丞相保全之德。又说此事若必不可救,当先自仰药,免受耻辱。李泌劝慰着太子说道:“殿下不必忧虑,万岁明德,必不至此;只愿太子从此益勤于孝敬,勿露怨望,泌在世一日,必为太子尽力一日。”
果然隔不多日,德宗独御延英殿,召泌入见,流泪说道:“前日非卿切谏,朕今日已铸成大错了。朕今日方知太子仁孝,实无大过。从今以后,所有军国重务,及朕家事,均当与卿熟商。
”李泌见大事已定,自己年纪亦太老,便上表告老回乡去了。
谁知李泌才回到家中不多几天,那朝中的黄门官,便奉着圣旨,接二连三地召李泌进京去。如今李泌年老龙钟,再三辞谢,不肯入朝。德宗便派亲信大臣,就李泌家中计议。原来这时吐蕃集合羌浑,大举入寇陇州,连营数十里,关中震动,连京城百姓,一齐恐慌起来。西边将士,多坚壁自守,不敢出战。
陇右人民,尽被掳掠,丁壮妇女,悉受蕃人的奸污,选那年轻的,齐掳回营去享用。那些老弱百姓,大半被他断手凿目,抛掷路旁。同时云南、大食、天竺各部落,都与吐蕃响应,骚扰中国内地。德宗连得警报,无计可施,便又想起李泌来。派亲信大臣去问退兵之计。那李泌说道:“这事容易,吐蕃心目中最惧怕的,便是回纥国;如今俺只须遣一使去与回纥连和,那吐蕃闻知,必惊骇而退。”那大臣便问:“我朝廷因先帝蒙尘陕州之事,久与回纥结怨;今又与之修和,恐反被夷狄耻笑。”李泌便就书案上写就国书一通,约依开元故事,来使不得过二百人,市马不得过千匹,又不得携中国人及胡商出塞。当时德宗便依计遣使臣到回纥国去。那回纥国可汗,正因多年不朝,心怀疑惧;如今见中国反遣使连和,顷觉十分荣耀。当即带领人马,亲自入关来,朝见中国皇帝。那吐蕃的军马,一见回纥国的兵将,果然销声匿迹的退出关外去。
德宗在宫中,设宴款待回纥可汗。见那可汗长得状貌魁悟,年正少壮,便下诏将第八皇女咸安公主,许配与回纥可汗。回纥可汗,喜出望外,便就当筵拜谢。德宗令先将公主画像携回国去,在宫中张挂,使外臣俱得瞻仰天朝贵女;又约定至次年春天,由回纥可汗来中国亲迎。一转眼到了婚期。那回纥可汗,果然亲送牛羊聘礼;又怕公主在途中寂寞,便由可汗之妹骨咄禄毗伽公主,及回纥国中大臣妻五十人,到中国来宫中陪伴着。
回纥可汗亲带骑兵一千人护卫着。德宗亲御延喜门,接见回纥可汗,行子婿礼。可汗又奉上手表。那表上写道:“昔为兄弟,今为子婿,陛下若患西戎,子愿以兵除患,且请改名为回鹘;是取捷鸷如鹘的意思。”
德宗许诺。次日,德宗皇帝亲宴骨咄禄公主,又遣使去问李泌宴飨的礼节。李泌道:“从前敦煌王尝妻回纥女,后至彭原,谒见肃宗。肃宗与敦煌王,原是从祖兄弟,当时便呼回纥公主为妇,不再为嫂,公主亦拜谒庭下。彼时国势艰难,借彼为助,尚不失君臣大节,况今日回纥可汗系就婚于我。”德宗于是引骨咄禄公主入银台门,由长公主三人延见,朝拜德宗,礼节十分隆重。又有女官导公主入宴所,由贤妃降阶相迎。骨咄禄公主先拜,然后贤妃答礼。妃与公主邀坐席间,遇帝赐必降拜,非帝赐亦避席才拜,俱由女译官传达。前后两次盛宴,俱不失礼。德宗心中甚是欢喜,便下旨设咸安公主官属,立亲王府,拜回纥可汗为亲王,授滕王湛然为婚礼正使,右仆射关播为护送使,骨咄禄公主伴着一同西行。第二年,又命滕王赍送册书,封合骨咄禄为长寿天亲可汗,咸安公主为长寿孝顺可敦。
谁知天不从人愿,长寿的寿反不长。咸安公主嫁到回纥国去,不上一年,那长寿天亲可汗,便不幸短命死了。妙年公主,孤孤凄凄,别国万里,却做了寡鹄孤鸾。公主修了一封伤心诉苦的信,奉与中国大皇帝。那德宗见女儿在外国做了寡妇,活活地葬送了她一生,便也觉可怜;忙打发一个使臣,随带了几个宫女,和许多金珠缎帛,德宗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公主,信上说了无数安慰怜惜的话。谁知这封御书送到回纥宫中,那咸安公主早已配对成双,锦衾绣窝中,早已有一个如意郎君安慰着她。原来番人风俗,父死子得妻母。那咸安公主正是妙年美貌,那合骨咄禄的儿子多罗斯可汗,也正在盛年,两人相见,如何不爱。咸安公主也顾不得一生的名节了,竟和前子配成一对儿。那赍信去的使臣,见了这情形,也只得悄悄地回到国中,一句话却不敢提起。
这一年八月,德宗正带着一班妃嫔,在御苑中望月;忽见月色暗淡无光,时太子随侍在一旁。德宗便问主何吉凶?太子奏称:“昔年燕国公逝世,亦见月蚀东壁,今又月蚀东壁,想必又欲丧一大臣。”不多几天,果然地方官报来说,前丞相李泌逝世。德宗听了,不觉流泪。这李泌自幼便富于智略,七岁时有神童之名,玄宗召入宫中相见。李泌入宫时,正值玄宗与张说对弈,玄宗便令张说面试李泌才器。张说即随手指着棋盘说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李泌当时不加思索,随口答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张说大为叹服,起身拜贺得此奇童。当时宰相张九龄,与李泌结为小友。后来李泌历仕三朝,因才高器大,俱得帝王重用。死时年已六十八岁。
德宗因李泌已死,每遇军国大事,实无人可与咨商。当时有户部侍郎裴延龄,为人十分奸险,遇事能迎合皇帝意旨。德宗也爱听裴延龄的话,不悟其奸。这一年,因四海澄平,德宗便欲大修神龙氏寺,报答天恩。裴延龄便奏称:“同州谷中,有大木数十株,高约八十丈,可以采作寺材。”德宗惊喜道:“朕闻开元、天宝年间,因宫中大兴土木,在近嵌搜求美材,百不得一,如今从何处忽得此嘉木?”延龄即献着谀辞道:“天生珍材,必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年间,何从得此!”德宗听之甚喜。延龄欲得皇帝欢心,便又上疏奏道:“在粪土中得银十三万两,缎匹杂货百万有余;此皆是库藏羡余,应移杂库别供支用。”当时即有韦少华上表弹劾延龄欺君罔上,请令三司查核,库藏何来如许粪土中物。此明明是延龄移正藏为羡余,欺君大罪,杀不可赦!无奈此时德宗宠用延龄,任你旁人如何谏诤,德宗总是不悟。太子诵在东宫,见此情形,操心虑患,颇称炼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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