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念父母乾隆下江南 争声色雪如登龙舟
 




  却说乾隆皇帝,到了扬州。第一天听江绅士家集庆班的歌舞,十分赞叹﹔在江绅士和那两江总督的心中,意谓圣上一快活,总少不了一二百万的赏赐,因此大家替江绅士高兴。谁想到了第二天,大家到埠头去伺候,那太监把许多官员一齐挡驾在岸上,不予通报。只见御舟上绣幕沉沉,笙歌细细,江绅士急打听是谁家戏班在里面献技。那太监不肯说,总督去打听,他也不肯说。

  这班官员,从辰时直站到午时,站得腰酸腿软,那御舟上的歌声才息,接着一阵娇软的笑声。两江总督求内监替他上船通报,那内监一开口,便要一万﹔後来再三恳请,才算让到六千块钱。那太监得了银钱,才告诉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汪绅士家的四喜班,那领班姑娘雪如,长得翩若惊鸿,娇如游龙,圣上已看中了,如今歌舞才罢,已传命雪姑娘侍宴。各位大人如要朝见,不如暂退,俟皇上宴罢,再替你们奏报不迟。那班官员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得暂时退回接驾厅中,匆匆用过了午饭,再到埠头去候旨。那太监替他们奏报,忽然传出一道圣旨来,独传汪绅士进舱去朝见。

  那汪绅士早在船头伺候,听得一声传唤,忙整一整衣帽,弯着腰,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走进舱去。半晌,又见他笑嘻嘻、喜洋洋的踱出舱来。停了一会,圣旨下来,赏汪如龙二品顶戴,白银八十万两,准他在御前当差。那汪如龙接了圣旨,走上岸来,自有许多官员,前去趋奉他。汪如龙脸上,不觉有了骄傲神色,见了那江鹤亭,越发是瞧他不起。江鹤亭和他去攀谈,他爱理不理﹔江鹤亭满面羞惭。那汪如龙只向总督拱了一拱手,上轿去了。这里看汪绅士去过以後,内监才传出圣旨来,说:着诸官绅退出御门,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里面只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赏江绅士。那江绅士空盼望了一场,只盼望到这一点银子,单是谢太监们也不够,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他暗地里打听,原来那四喜班是汪如龙家的,皇上生长深宫,听见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见过这江南娇娃。况且这雪如,是扬州地方第一美人,娇喉宛转,玉肌温柔,一度承恩,落红满茵。皇帝见她还是一个处女,便格外的宠爱起来,一连三天,不传见臣民,把那班官绅,弄得彷徨莫定。到船边悄悄的问时,那太监总说:「圣上和新进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乐。」

  到直第四天,才召见两江总监。这时皇上十分欢乐,当面褒奖那总督,说他设备周到,存心忠实,便赏他内帑十万两。那总督急忙磕头谢恩。

  第二天,龙舟起锚,沿途过镇江、南京,供应十分繁盛。这时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边,早夜取乐,便也无心游玩。只是那江绅士吃了这个大亏以後,心中念念不忘。他回得家去,和那惠风昼夜计议,总要想法捡回这个面子来,才不愧为扬州的首富。那惠风也因为自己遭了这场没趣,急欲挽回盛名来。便日夜思量,甚至废寝忘餐。连想了几天,忽然被她想出一个妙法来了。这法子,名叫水戏台。是把戏台造在船上,戏台上铺得十分华丽,这戏台照样造成两只,又编了许多《王母宴》、《封神榜》、《金山寺》等热闹的戏文,花了十万银钱,买通了总管太监。这时御舟已到了金山脚下,在半夜时分,江绅士悄悄督率着夫役,把这座水戏台驶近御舟,两边用铁链和御舟紧紧扣定。到了第二天,皇帝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听得细乐悠扬。皇帝问时,那总管太监奏称:「有扬州绅士,献一班童伶,在舱外演唱。」皇帝命把窗帏揭起,只见船身左右造着两座华丽的戏台。左面台上,正演着群仙舞,一群娇嫩的孩儿,个个打扮得娇花弱柳似的,一边唱着,一边舞着,那歌声袅袅动人,舞态宛转欲绝,合着笙箫悠扬,真好似在广寒宫里看天女的歌舞一般。左面才罢,右面又起。只见绣幕初启,接着一个散花天女,唱着舞着出来,歌喉娇脆,容光娇媚。皇帝说道:「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问是谁家的女儿?那总管太监早得了江绅士的好处,便奏说:「是扬州绅士江鹤亭家的集庆班。这扮天仙的,是领班的,名叫惠风。」皇帝听了,点头叹赏。说道:「也难为她一片忠心!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皇帝睡在榻上,怀中抚着那雪如,一边吃酒,一边看戏。那戏台上演过歌唱的戏以後,便大锣大鼓的演起《天门阵》来,接着又演《法门寺》。第二天,依旧是两面戏台,轮流演着热闹的戏文。

  这样一天一天的演着,皇帝如何见过这有趣热闹的戏文,早把皇帝看出了神。夜里又演《目连救母》、《观音游地府》的灯火戏,忽而神出鬼没,忽而烟火漫天。皇帝看到高兴的时候,便去後面船上把太後请来。那太後看了,也十分赞叹。这样不知过了几天,忽然太监报称,已到苏州。那苏州巡抚带领合境官绅,在外面接驾。那皇帝听了,十分诧异。说御舟并不曾摇动,如何已到了苏州?到这时候,总管太监才称:「这都是江鹤亭的一片巧妙心思,只怕皇上沿路寂寞,便造这两座水戏台,练这班小戏子,孝敬皇上。」乾隆皇帝听了,说:「难得江鹤亭一片忠心。」传旨也赏他个二品衔,又赏银八十万两。那江鹤亭得了赏赐便走上御舟去谢恩。皇上当面奖励了几句,又吩咐那惠风,每演完戏,许她进船来伺候。从此皇帝声有惠风,色有雪如,心下十分快乐。那江鹤亭得了赏赐回去,故意穿了二品的顶戴,去拜见汪如龙。那汪绅士见他得了好处,心中十分嫉妒。看他那副骄傲的神气,心中又十分气愤。从此以後,江、汪两家便暗暗结下冤仇。那汪绅士日夜想法,总要压倒那姓江的。

  话说乾隆皇帝从苏州到了杭州,便把那水戏场搬到西湖中央,赏众官员们看戏。又见西湖景色优胜,便坐着轻暖小轿,奉着太後,天天游玩去。在乾隆皇帝未到杭州的时候,省城里那班官绅,早已忙乱着筹备接驾的事体。起初大家会议的时候,心想挑选一班绝色的船娘,在西湖彩莲荡桨,以悦圣心﹔後来打听到扬州有一个雪如,国色天香,被她拔了头筹﹔如今杭州再用这条老法子,未免落他人之窠臼,给扬州人见笑,又辱没省城地方的场面。倘然盖造园林,匆促之间,决不能成伟大的工程,况且西湖有天然的图画,这人造的园林,也决不能胜过天然风景。大家正想不出法子的时候,忽然就中有一个韩绅士说道:「如今我有一个妙法了。俺西湖上净慈寺、海湖寺、昭庆寺、广化寺、风林寺、清涟寺,上至灵隐、天竺,尽多名山古刹、高僧大佛,当今皇上,天生聪慧,自幼便喜经典禅机。那五台山清凉寺,圣驾时时去巡幸,寺中设有宝座,皇上常命众僧高坐参禅,寺中方丈,法名慧安,原是世祖剃度时伺候过的,後经圣祖封为智慧正觉佛。皇上和他最好,拜他做师父。这种情形,都是俺托京中官员从亲近内监那里打听得来的。那扬州苏州的官绅,还不知道呢。如今俺们正可以趁此机会,搜寻天下高僧,安插在西湖上各大丛林里﹔待皇上驾到,备庙中高搭彩棚,大大做法事。另筑讲台,请各高僧上台讲法。皇上见了,一定欢喜,又可以见得我们省中官绅的清高。」

  当时,浙江巡抚听了,便问他:「老兄如何知道皇上必定欢喜?」那姓韩的说道:「皇上从扬州、苏州一路行来,享受的尽是声色繁华,忽然见这清静佛地,好似服了一剂清凉散。皇上又是佛根的,如何不喜?」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个个称妙。那巡抚又说:「俺们要求圣心愉悦,非得去请五台山法师来主持各寺不可。」当下由巡抚修了一封密书,派人昼夜趱程,赶到五台山去请名僧。

  这时清凉寺主持僧慧安,已告老退休,由大徒弟曼如当家。那曼如虽说参禅聪明,却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见杭州巡抚派人来请高僧,知道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便冷笑着对那人说道:「你们杭州人也知道急时抱佛脚吗?如今俺山中正要修造铜殿铁塔,最少也得一百万银元,才得造成,师兄弟都下山四处募化去了,谁有空儿去踏江南的龌龊地方!」那人见曼如口气决绝,杭州接驾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心中焦急得不得了。便再三和曼如商量,师兄弟既不出山,便求大和尚派几位兄弟去,也是好的。那曼如只是摇头不应。那人急得没法,便答应捐二十万两银子,修造铁塔﹔後来慢慢加到四十万块钱,那曼如才答应下来。立刻在耳房里唤出四个和尚来,吩咐他们跟着来人到杭州说法去。那班杭州官绅,听说请到五台山高僧,便兴高采烈,预备清洁禅堂,庄严的讲座。这四个和尚到杭州的时候,合城官绅都前去迎接。谁知见面之下,谈论起来,却是一窍不通,举动恶俗,不觉大失所望。只因他们是五台山来的,便也照常敬重他们。那知这四个和尚,住在寺里,渐渐的不守清规起来﹔起初还不过是偷荤吃素,那寺院後门外,常常见许多鸡毛鸭骨。後来索兴偷起女人来。

  苏杭女人本来是信佛的多。这时听说杭州地方设广大道场,那苏杭一带的名媛闺秀,趁驾未到以前,都抢着到西湖上来朝见名山,瞻礼佛像。那和尚便在寺中造着密室,见有略平头整脸的妇女,便拉过藏在密室里﹔不上一个月工夫,被他骗去的妇女,已有三十六个。那邻舍人家和远路香客,见走失自己的妻女,便吵嚷起来,四处找寻。那和尚雇着工匠,天天在庙里建造深房曲室,没日没夜和那班妇女在里面宣淫作乐,又擅自把庙中产业押的押,卖的卖,他仗着是皇上师弟兄的势力,有谁敢拦阻他?便是走失了那班妇女,也明知道是这几个和尚闹的鬼﹔虽有那班妇女的父兄丈夫告到官里来,也只好装聋作哑,不去理他。那和尚胆子越来越大,後来索兴连官家眷属,也被拐骗去了。

  这时塘栖地方有一个绅士姓杨,曾经做关外总兵,养病在家。

  他有一位姨太太名叫琳娘,原是窑姐儿出身,只因她面貌长得十分标致,这杨总兵十分宠爱她。琳娘一向信佛,听说杭州地方迎接高僧,建设道场,便和总兵说知,要到杭州烧香去。总兵官也依她,亲自陪她到杭州来。谁知只到了三天,那琳娘便不见了﹔四处找寻,毫无影踪。这总兵急了,告到将军衙门里﹔那将军派了几个亲兵,帮他找寻。後来这总兵偶然从琳娘贴身丫头口风里听出来,才知道他的姨太太,是被五台山来的和尚骗去的。他原是一个武夫,听了这个话,如何忍得,便产时带了自己的跟随,打进庙去。果然在地窑里找到了。这地窑打扮得锦帐绣帷,铺着长枕大被﹔点着不夜天灯。那琳娘和别家十多个妇女,都关在窑子里。总兵急找那和尚时已逃得无影无踪,气得那总兵咆哮如雷,带着琳娘,要赶上苏州去叩上告。慌得那杭州一班官绅一齐来劝阻,又由大家凑了十万银钱,算是遮羞钱,送他回乡去,那走失的三十六个妇女,一时都找得,由地方备了船只,个个送他们回家去。

  这一场大闹,把个庄严的佛场,打得七零八落。看看接驾的日期。一天近似一天,那道场必须重新修建,且不去说他﹔最为难的,在这短促日期,到什麽地方去请名僧来主持讲坛?後来还是那韩绅士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子来,说:「杭州是文人荟萃之区,深通佛典的读书人,一定不少,我们何妨把他们请来,暂时剃度,分主讲坛。」韩绅士这个主意一出,那一班寒士略通佛典的,都来应募。韩绅士自己也懂些大乘小乘的法门,便一个个当面试过﹔拣几个文理通顺,聪明有口才的,便给他们剃度了,分住各山寺院。和他们约定,倘能奏对称旨的,便永远做和尚,送他二万两银钱﹔没有接过驾的,待皇上回銮以後,任听回俗,另送他四千两银钱酬劳。

  内中有一个姓程的,一个姓方的,一个姓余的,一个姓顾的,四个人都是深通佛典,辩才无碍。韩绅士给他们都改了名字,姓程的改名法磬,住持昭庆寺﹔姓方的改名惠林,住持净慈寺﹔姓余的改名拾得,住持天竺寺﹔姓顾的改名宝相,住持灵隐寺。内中要算法磬最是机警,便在昭庆寺前建设大法场,设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夜间请法磬大师登坛说法。那法场在平地上搭盖百丈彩棚,四面挂满了旗幡宝盖,庄严佛像﹔做起道场来,铙鼓殷地,梵吹振天,烛光彻宵,火城列矩,香烟缭绕,熏闻数里。善男信女,憧憧往来﹔「南无」之声,响彻云霄。

  讲坛上更是庄严,彩结楼阁,高矗半天﹔莲座上端坐着法磬大师,合掌闭目,金光满面。台上灯烛辉煌,香烟氤氲﹔老僧入定,望去好似金装佛像。台下甬道两旁,站立着五千僧人,整齐肃静﹔地上铺着尺许厚的花毯,人在上面走着,寂静无哗。那四方来瞻礼的男女,万头拥挤,如海潮生﹔走进门来,个个都合掌低头,屏息侍立。大门外用金底黄字绣成「奉旨建设道场」六个大字,两边竖起下马牌,上写「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下车」字样。那和尚打坐一日,到夜里说起法来,真是声如洪钟,舌粲莲花,说得个个点头,人人皈依。

  说到第十四日上,圣驾已到。接驾官绅,把各寺住持的名单进呈御览。皇帝见设广大道场,心中第一个欢喜,那皇太后是信佛的,说起当初圣祖在日,如何与佛有缘。这杭州西湖,又是一个佛地,最宜优礼僧人,广阐佛法,那乾隆皇帝便奉着太後,亲临道场。皇帝吩咐在场的都是佛门弟子,一列平等﹔许人民瞻礼圣颜,不用回避。

  法磬和尚高座讲台,见御驾降临,他也若无其事,自在说法。那皇帝和皇太后带了全城官员,便在坛下恭听。直到讲完了,那法磬才下台来,恭接御驾。皇帝笑问道:「和尚从何处来?」法磬答道:「从来处来。」皇帝这时手中正拿着一柄折扇,猛向法磬头上打了一下﹔而在两傍侍从的官员,见此大惊失色,意谓天子震怒。看看皇帝脸上,却笑容满面。大家正在诧异的时候,忽听得法磬喉中大喊一声,哄哄的响着,好似打磬子一般,那声音渐长渐远。

  皇帝听了,大笑道:「和尚错了!他磬等不得你磬,你磬乃不应比我磬﹔什麽道理?」法磬大声答道:「磬亦知守法,非法不敢出声。」皇帝说道:「和尚又错了!你声非声,你法亦非法﹔那没你磬也非磬,有什麽敢不敢!又有什麽守不守?又为什麽要出声?你要出声便声,更何容得你守?」法磬也笑着答道:「和尚没有扇子,所以和尚是磬﹔和尚是磬,不是磬声,所以和尚是法。如今是和尚错了,扇子来了,磬声若出,和尚圆寂,和尚还是守的法。」皇帝听了,把扇子抛给法磬说道:「朕便把扇子给你。」那法磬接了皇帝的扇子,便连连打着光头,一边打着,一边嘴里便哄哄的响着,轻重快慢,跟着扇子,好似在那般打磬子一般。

  皇帝看了,又忍不住笑起来。向着他道:「和尚自己有了扇子,便不守法,这是和尚的错呢,还是扇子的错?」法磬说道:「不是和尚错,也不是扇子错﹔是法磬错,是给扇子与法磬的错。」皇帝庄容道:「原是扇子错,却不料累了和尚,还不如撇去扇子的乾净。」说着,便伸手去夺法磬手中的扇子,摔在地下。那法磬不慌不忙,拾起扇子来,说道:「罪过!罪过!扇子不错,原来是法磬错了。」皇帝略略思索一回,说道:「罢罢!和尚便留着这柄扇子,传给世人,叫他们不要再错了。」法磬合掌闭目,念着佛号道:「西天自在光明大善觉悟圆满佛﹔南无聪明智慧无牵无碍佛!」皇帝也合掌答礼道:「什麽佛,什麽佛,竟是乾矢橛!」说着,便转身到各殿随喜去。游毕,走出门来,法磬带领五千僧人男女信徒,恭送御驾。皇帝走出了大门,回过头来,笑着对法磬说道:「破工夫明日早些来。」法磬躬身答道:「和尚是没有吞针的。」皇帝说道:「管他则甚?你破工夫明日早些来。」法磬又把扇子在自己头上打一下,却不作声。皇帝笑问他:「为什麽这磬子不响了?」法磬说道:「竟是乾矢橛,什麽佛,什麽佛!」皇帝听了,又不禁大笑。便吩咐法磬坐轿,也跟着到净慈寺去。

  净慈寺住持僧人惠林,早在寺门口接驾。皇帝进寺去,瞻礼佛像以後,便带着两个和尚,上吴山去。站在最高峰上,见钱塘江中来往船只甚多。乾隆皇帝忽然问惠林道:和尚看江中有多少船只往来?惠林略一思索,便答道:「只有两只。」皇帝一时解不过来,惠林替他解道:「这两只船,一只名争名,一只名夺利。」皇帝又问道:「和尚怎麽也见得名利?」惠林道:「和尚不见得名利,所以见得这两只船中人是名利﹔倘然两船中人见得是名利,所以不见得两船以外是见得两船中人是名利。」皇帝听了,点着头说道:「法磬便是惠林,惠林便是法磬!」

  第二天,皇帝又带着法磬、惠林到天竺寺去。那天竺寺住持僧,名叫拾得。这时八月天气,虽还热,天竺寺院子里木樨花都开得甚是热闹。皇帝劈头问道:「闻木樨香否?」拾得答道:「此是香,此不是木樨﹔此是木樨,此不是香。木樨与香,原是两橛的。」乾隆帝笑道:「和尚又错了!此是木樨,即是香﹔此是香,即是木樨。香与木樨,原是一鼻孔出气的。」拾得合十说道:「那没还他是无有木樨,无有香。并何有闻?并何有问闻木樨香着?」乾隆皇帝听了,又点头称妙。这天竺地方,原是三面环山的,层峦叠嶂,随处有茂林清泉﹔乾隆皇帝一时舍不得离开,天天带着几个高僧,觅胜寻幽,参禅悟道。他这时另有山林之乐,便把那雪如惠风声色脂粉都丢在脑後了。

  乾隆在天竺山上玩了几天,便下山来,到灵隐寺去。一进山门,便见危峰扑人,高树障日,便赞叹道:「好一个清奇的所在!」灵隐寺原有一个高僧,名叫法华,年纪已八十八岁,另在一间密室里告老静养,皇帝也颇知道他是道德高深的和尚。这时,灵隐寺的住持僧名叫宝相,在寺门外接驾。乾隆定要见法华,宝相奏称:「法华初次灭度,皇上让他去罢!」皇帝生气,说道:「朕要法华,他敢灭度,此是何法?」宝相道:「此不是法,此是初次灭度,皇上定要见他,他便灭度了,便不是初次,此是色相的灭度。」皇帝道:「你言色相,你是什麽色相?你敢是宝相?你便敢是法华的宝相?」宝相回奏道:「和尚是无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和尚是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皇帝听到这里,拿一个指儿一竖,说道:「和尚敢是有宝?」宝相接着说道:「和尚是乾矢橛,和尚是金刚不坏身,所以和尚是宝。」皇帝说道:「法华不是金刚不坏身,所以灭度,便不是宝。」宝相指着山门口的飞来峰答道:「说它也不是宝,人皆不信,他却不是灭度,它却是飞来,所以称它是宝。」皇帝便问道:「他是否宝相?」答道:「是飞处飞来,也不是宝相﹔不是飞处飞来,也是宝相。」皇帝听了,点头道:「法华便是宝相,宝相便是法华!」宝相便陪着御驾,进大雄宝殿去瞻礼佛像﹔又到罗汉堂去游玩,见塑着五百尊罗汉,个个都现着金身宝相。乾隆帝叹道:「这才是金刚不坏身呢!」这句话,被随扈的太监听得了,知道皇帝的意思,便悄悄的去告诉了浙江抚台﹔那抚台便连夜传集工匠,在罗汉堂中间塑一个皇上的金身。要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