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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奕山第一次出兵,总算依了林公火攻之计,小挫敌军,正在缮折奏捷,忽迭接探报,说英兵特然反攻,毁去兵船三只。不多片刻,又报称英舰已到十三洋行面前。奕山到此将奏捷一事暂时搁下,即忙与幕友商议,也没有善策。到了次日,又迭接天字炮台失陷,守将段永福败逃;泥城炮台失陷,守将岱昌等不知下落等军报。奕山连连顿足长叹道:“完了,完了。”连忙传令杨芳、隆文两参赞及总兵张必禄,速回省城保守,以厚兵力。三将尚未回兵,忽又接报港内六十多号水师船,都被汉奸放火烧尽,现在英兵正在进攻四方炮台。一日之间连接许多凶信,把奕山身子都吓得矮了半截,只好亲自上城了望。亏得杨芳、隆文率兵进城,协同把守,才略为定心。那四方炮台,据省城后山,为省城保障。杨芳讨令赴援,奕山因恐怕杨芳去后省城空虚,不肯发令,责成他保护省城。隔不多时,四方炮台也竟失陷,英兵便架着大炮,向城内轰击。那时杨芳坐镇城楼,督兵防守,死力抵御。正在危急之际,却喜天公做美,忽然大雨如注,敌兵的炮火顿失效力,省城才得保全。
看官你道义律前次示弱,托美领事出场调解,现在兵力又何以如此勇敢呢?原来义律因弹药将尽,后援未到,故用这缓兵之计。现在英国添派陆军司令官卧乌古,统带五千雄师,来粤助战,有了这一支生力军,故杀得清兵大败,吓得奕山坐困省城,既不敢出战,又不敢逃遁,惟向属下文武各官问计。于是知府余保纯献计道:“惟有议和可以保全这座危城。”奕山心想:“除此别无救急的法子。”当即派余保纯赴英军舰议和,并请美领事居中调停,商定四款:一、广东允于烟价外,先偿英国兵费六百万元,限五日内付清;二、将调集的外省兵退屯城外六十里;三、割让香港问题,保留后商;四、将首先开衅之林则徐奏请严办。
奕山至此,也只好唯命是听,马上搜运两库及粤海关,凑足了六百万元,交付义律。一面命两参赞带着外省兵队退屯离城六十里外的小金山。杨芳不愿前去,自请留城弹压,由隆文带兵退屯小金山。隆文因此一气,就马上得病,未及十天,竟然一瞑不视了。英兵拿到了六百万元兵费,免不得启碇退出。
那奕山用去了省款六百万元,不敢不奏,又不敢实奏,只好捏词诳报,只说英舰屡次来攻,悉被击退,义律明知其势穷蹙,无可争持,乃托美领求抚,只望照旧通商,不再私带鸦片,惟追交商人损失六百万元。当由臣与其议约,令其先行率兵舰退出虎门口外,始见诚意。现业已悉数退去等语。道光帝览奏,信以为真。朝中只恼了大学士王鼎,密递一本,说抚议万不可恃,将军奕山擅自偿银媚外,其罪较琦善更重等语。道光帝看了这篇奏牍,倒也有些动容,即召穆彰阿询问究竟。穆奸一味袒护奕山,非但不说他有罪,反而说他有功,因此把王鼎的奏章搁过一边,反而依照英酋提出条件,追认林则徐罪状,谪戍伊犁。协办大学士汤金钊,因保荐林公才可大用,也受严谴, 连降四级。
首辅王鼎听得了这种消息,先在廷上和穆奸争论一番,道光帝反袒护穆彰阿。王鼎知难挽回,决计拚着老命,效学史鱼尸谏,草就了数千言的遗疏,详述穆彰阿欺君误国的罪恶,结尾说臣不忍见权奸媚外辱国,请先死以谢穆彰阿。陛下倘因臣死而醒悟,请速亲贤臣,以远小人,放逐穆彰阿,开复林则徐原官等语。另写遗嘱一纸,吩咐家人明日将此遗疏密呈,然后整衣冠望北拜谢圣恩,时已深夜,侍役早已各自安睡,他就在卧室中,悬梁自尽。等到天明,侍役进来看见,慌忙解下施救,怎奈早已气绝,无法挽救。此事传到外面,王中堂悬梁尸谏消息,不消片刻,已传遍京城。一般大臣听得了,不过叹息老成凋谢,惟有穆彰阿惊心动魄,料到王中堂既效尸谏,必有遗疏,不问而知于己不利,非事前妥为设法不可。想到这里,便密差军机章京聂沄与他商议。聂沄筹思了一会,便道:“王中堂纵有遗奏,必然先到军机处,门下素来最善摹仿他人笔迹,待他遗奏到时,不妨将中有关老师之处,悉行改去,由门下摹仿誊正,再行送呈御览。如此一来,事情就可不致闹大,老师也免去许多麻烦,岂不是好!”穆奸听了大喜,称赞他道:“难得你有此技艺,有此机智,着将此事办妥,将来一定设法将你破格提升,以作酬庸。”聂沄称谢而出。等到王中堂遗奏递到军机处,竟自被他们将真本换去,可怜王中堂白牺牲了一条老命,穆奸依然揽权纳贿,按下慢表。
且说林公谪戍伊犁,挈同郑氏夫人就戍,一路有一文一武两个差官护送。林公忠贞尽节,深得民心,大家都替他抱不平,恨不能打倒权奸,请皇家重用他,因此到处受人接待。不过由京起程,每日按站而行,虽离伊犁路程杳远,遇着大雨大雪,只好留驻驿馆中,等待天晴启行。那一日行抵陕西,有门生秦若波在陕做知府,得报老师过境,亲来驿馆迎谒,相见之后,分宾主坐下。只见林公谈笑自若,和平常无异,绝对没有怨愤愁苦之状。若波始佩服林公的气度,便说道:“老师督粤,焚毁英商鸦片二万数千箱,杀得英兵望风而逃,不敢窥视粤东,威震四夷,功在社稷。结果适得其反,竟把老师谪戍到冰天雪地的伊犁,是非颠倒,太觉不公,真是古人所谓论功行戮的了。”林公正言厉色地说道:“本是一介寒儒,朝廷特加殊恩举天下大事付托,现在大局决裂,内不能肃清君侧,以正朝纲;外不能立功异域扫清四夷,负圣明所托,不加诛戮,已属万幸,哪里还敢腹诽心谤呢?你也是读书明理之人,如何说出这些话来?以后这种地方,务要谨慎,不可信口开河!”若波因代抱不平,才说出这一番话来,却反受了训诲。当下谈些闲事,叩别林公回衙理事去了。
林公启程西行,在路无非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好容易到了伊犁戍所。这本是准部境地,从乾隆中年始入版图,辟作新疆省。地面广阔,人口稀少,山麓河滨,颇多沃壤,且与蒙古、西藏唇齿相依。全省计分八道、四十九县、二设治局。清廷早想竭力经营,此次林公谪戍伊犁,道光帝知他是个有用的贤才,今因公罪遣戍,正好命他去开辟新疆,必有成效,所以特地戍往伊犁。林公到了塞外,径抵迪化省城,见过新疆巡抚,文武二差官呈缴文书,领取回文,回京复命不提。
那林公和郑氏夫人就在迪化省城居住。隔不多时,接奉朝旨,命公戴罪立功,勘办开垦事宜。林公办事素来认真,奉到了这道上谕,马上向新疆巡抚借用两个熟悉全省地理的办事员,命作向导,周历全省八道,履勘瘠地沃地,何处宜种植,何处宜畜牧植林。先巡视迪化道属十县,勘得乌鲁木齐水草丰甘,颇多未曾开垦的田地;哈密为玉门西首的要地,以产瓜为名,不过河流甚少,耕地全赖雪水;绥来多金银矿,藏富于地,未曾开辟,山石中多蕴绿玉。次勘伊犁道、塔城道、焉耆道、阿先苏道、喀什噶尔道、和阗道、阿山道。林公周历三万余里,勘得阿克苏土地广沃,果谷丰登;和阗肥沃宜农,百谷、棉花、瓜果出产甚多。勘察既毕,回省与中丞商量开垦事宜。林公说道:“本省土地肥饶,极宜种植,所惜地多沙漠,缺少河流,土性虽然肥沃,只因无水灌溉,故多弃置,甚觉可惜。兄弟愚见,若欲开垦,当以振兴水利为先。”中丞也深以为然。
林公于是规划河道,招工开浚,每段派一监工员,自己周游巡视,实事求是,督工虽严,但待人和蔼,恩威并施,故在事人员个个乐于听命。等到开河竣工,又召佃耕种,相度地势,分种五谷,这正所谓因地制宜,故种植之物皆能异常繁荣。当地人民,又多了一种生计,新疆的出品也骤然增加了不少,颂声载道,民间着实感戴。林公公余以笔墨消遣,在省文武及绅士求他书联题咏的,户限为穿。那时风行率更体,林公所书,完全脱胎于欧阳询,所以大家都视为珍宝。伊犁一般的笺纸店,莫不利市三倍,不过三四个月,林公的手迹已传遍冰天雪地中了。
林公在伊犁勘办开垦,事无大小,都是亲身监察,很广大的沙碛荒地,渐渐地尽成沃壤膏腴。不料内地极繁盛的省份,却被英兵扰乱得不可收拾。这是中国的第一次失败,也就是国耻史的开宗明义第一章,就是中国现在之国弱民贫,也起始于此,这是何等痛心的事啊!中国的贫弱,一是媚外屈服,二是鸦片贻害,林公当时早已见到,故有“鸦片不绝,行之十年之后,文无可用之士,武无可战之兵”的话。惜乎不能见用,如其照他的计划办理,中国早已富强了。
再说当时自林公谪戍伊犁,首辅王鼎愤而尸谏归天,权奸穆彰阿遂得肆无忌惮,奏请谕饬各直省裁兵节饷,以为和英国议和通商,养兵也无用处。道光帝偏信谗言,严限各直省督抚裁兵节饷。哪知奕山奉派赴粤,被英兵杀得大败,不得已而与义律议和,偿还六百万两,议定就广东一省罢兵,以外各省概不在内,清廷只道和议已成,全国可以无事。
且说英领事义律同司令伯麦,一面率兵舰退出虎门,开辟香港英国的商埠,恢复广东贸易,一面派汉奸入京,探得裁兵消息。伯麦暗想:“这是侵掠的好机会,岂肯轻轻放过?”便和义律商量,乘此战胜余威,进兵北征。伯麦就遣使回国,奏明英王,征调印度舰队来粤,会齐原有兵舰,起碇拟向北洋进发。哪知驶行得不多几时,还没有离开粤海,忽遇飓风,沉没了几只兵舰,飘失了几只小船,清兵捞得了几件帆桅,奕山、祁土贡就张皇入奏,轻事重报,说什么翻船无算,浮尸蔽海。
道光帝览奏,迷信海神有灵,颁赐藏香匾额。那伯麦遇飓风失事后,不得不照实奏明英王。英王就派濮鼎查来华代义律职,又令海军少将巴尔克代伯麦为司令官。濮鼎查和巴尔克奉派来粤,会同卧乌古,带领军舰运送船等共计三十六艘,游弋闽海,进攻厦门。前任闽督邓廷桢也因焚毁鸦片,得罪朝廷,与林公同时革职。新任总督颜伯焘也是个热心拒外的好官,听得英兵游弋闽海,连忙遣兵调将防守海口。
要知胜败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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