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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梦先帝驾船伺候 即君位杀戮朝臣


  当时程济等九人,随建文帝到后湖边,正欲寻船渡去,忽见一个道士,驾着一只船在那里观望,看见建文帝众人走近,忙叫人将船撑到岸边,自立在船头上迎请建文、众人上船。到了船中,建文坐下,就问道士道:“汝是何人?怎知我到此,却舣舟相待?”

  道士跪下奏道:“臣乃神乐观道士。前蒙太祖圣恩,赐名王升。昨夜三更,梦见太祖万岁爷,身穿大红龙衣,坐在奉天门上,叫两个校尉,将臣缚至御前,诘问道:‘汝为提点,职居六品,皆皇恩也,何不图报?’臣应道:‘臣虽犬马,岂不感恩,但愧身为道士,欲报无门。’万岁爷道:‘汝既思报,明日午时,今上皇帝要亲幸你观中,你可舣一舟,至后湖鬼门外伺候。迎请到观,便可算汝之报。汝能殷勤周旋,不致漏泄,则后福无边;倘不奉吾言,定遭阴殛。今且赦汝。’因命校尉解缚臣,始惊醒。是以知陛下驾临,故操舟伺候也。”

  建文听了,感泣不胜。不多时,船到太平堤边,一同上岸。道士王升在前引路,君臣们散步随行。走到观中,时已薄暮。坐不多时,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也来了,查一查,共是二十二人。建文道:“今日沧桑已变,君臣二字,只合藏之于心,不可宣之于口。我既为僧,自有僧家的名分。向后但以弟子称师,师便尊矣,其余礼节,一概勿拘,方便于往来。”

  程济道:“师言是也。”

  众人皆舍泣受命。程济又道:“从亡,因众人恋主之心;倘相从而惹是非,不如不相从之为安也。众人既要相从,须斟酌定相从之行藏踪迹,方不致人之疑。”

  建文道:“此言有理。”

  因酌定杨应能、叶希贤两个和尚与程济扮做道人。此三人随师同行同止,顷刻不离,以防祸患。冯㴶、郭节、宋和、赵天泰、王之臣、牛景先六人,各更名改号,往来道路,给运衣食。其余则遥为应援,不必拘也!议定同宿观中。按下不题。

  且说燕王战败了徐辉祖,正打点入宫,忽见宫中火起,遂忙率众,入宫救火。救灭了火,忙问:“建文何在?”

  皆称赴火死矣。燕王不信,亲于火中检看。一时不见尸骨,再三查问,内官因捡出皇后的尸骨,指着道:“这不是?”

  燕王方才信之,因哭道:“小子无知,何至此乎?”

  燕王正清宫未了,早有谷王橞,安王楹,及文武大臣,上表请正大位。燕王初也逊谢,后见劝进者多,遂于六月十七日,亲御奏天殿,登了皇帝的大位,改元永乐,复周王橚、齐王槫的爵土,命翰林侍读王景,议葬建文之礼。王景议了,奏道:“建文虽为奸臣所惑,不为亲亲,然实系太祖高皇帝所立,已临莅天下四载,天下咸称其仁,乞仍葬以天子之礼为宜。”

  永乐君从之,遂降旨敕有司,以天子之礼葬之。又揭齐泰、黄子澄等奸臣,榜于朝,以完其诛奷之案。因众奸逃去,又悬赏格于朝,有能擒获奸臣者,重赏加官。自赏格一悬,而用事于建文的一班臣子,皆纷纷擒至。尚书齐泰被执到京,永乐君问道:“汝今倘能遣张昺、谢贵来监朕么?”

  齐泰无语,因命族诛之,妻发教坊司为娼。太常卿黄子澄逃至苏州,欲航海借兵,被太仓百户汤华擒至。永乐君痛恨之,问道:“谋削夺诸王是汝么?”

  亦命族诛之,子侄共六十五人,妻妹皆发教坊司为娼。右副都御史练子宁,被临海卫指挥刘杰擒至,永乐君问道:“当日参,朕当陛不拜,敕法司拿者是汝么?”

  练子宁道:“可惜先皇不听臣言!若听臣言,岂有今日?”

  永乐君大怒,命牵出碎磔之,族诛其宗一百五十人。兵部尚书铁铉,亦被擒至。永乐君道:“为君自有天命,天命在朕,人岂能违?当日济南铁闸,不过成汝今日之死,于朕何伤?”

  铁铉道:“人谁不死?死于忠,快心事也,胜于篡逆而生多矣!”

  因昂然反背立庭中,永乐令其转面反顾,铁铉不肯,道:“无面目对篡逆也!”

  永乐大怒,令人去其耳鼻。铉亦不顾,永乐愈怒,复令人碎分其体,铉至死骂不绝口。礼部尚书陈迪,邢部尚书暴昭,皆被擒至,俱嫚骂不屈,同受惨刑而死。

  燕兵初破金川时,宫中火起,尽道上崩。方孝孺闻知,即??衰麻日夜号哭。及永乐君悬了赏格,镇抚伍云,将方孝孺系了,献至关下。永乐君见其衰绖,因问道:“汝儒者也,宜知礼。朕初登大宝,你服此衰麻,何礼也?”

  孝孺道:“孝孺先皇臣也,先皇遭变崩逝,孝孺既食其禄,敢不哭临!至于殿下登大宝,孝孺不知也。”

  永乐默然,命系于狱。左右侍臣问道:“方孝孺奏对不逊,陛下何不杀之?”

  永乐君道:“朕在北平发兵南下时,姚国师再三奏道:‘方孝孺好学笃行人也。金陵城下,文武归命之时,彼必不降而犯上,恳求勿杀之。若杀之,则好学之种子绝了。’朕已应承,故今舍容之,姑命系狱,以观其后。”

  过了几日,朝廷要颁即位诏于天下,命议草诏之人。在延臣子,皆说道:“此系大制作,必得方孝孺之笔为妙。”

  永乐因命侍臣,持节于狱中,召出孝孺。仍是衰麻而陛见,悲恸之声彻于殿陛。永乐见了,亲自降榻而慰道:“朕为此举,初意本欲效周公辅成王耳。奈何成王今不在矣,故不得已,而受文武之请,以自立。”

  孝孺道:“成王既不在,何不立成王之子而辅之?”

  永乐道:“朕闻国利长君,孺子恐误天下。”

  孝孺道:“何不立成王之弟?”

  永乐道:“立弟,支也。既支可立,则朕登大位,岂不宜乎?且此乃朕之家事,先生无过。若今朕既即位,欲诏告天下,使众咸知。此岂小故,非先生之笔不可也,可勉为草之。”

  因命左右授以笔札。孝孺大恸,举笔投于地下道:“天命可以强行,武功可以虚耀,只怕名教中一个篡字,殿下虽千载之下,也逃不去!我方孝孺,读圣贤书,操春秋笔,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永乐大怒道:“杀汝一身何足惜,独不顾九族乎?”

  孝孺道:“义之所在,莫说九族,便十族何妨!”

  哭骂竟不绝口。永乐怒气直冲,遂命碎磔于市,复诏收其九族,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昔有人题诗,痛之道:

  一个忠臣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堂。
  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臣团首阳。

  永乐既杀了方孝孺九族,忽见钦天监密奏道:“臣夜观天象,见文曲星犯帝座甚急,陛下当防之。”

  永乐闻奏,暗想:“降服之臣,何人可疑?”

  忽想起昔年袁忠彻细相景清之相,曾说他身矮声雄,形容古怪,为人必多深谋奇计,叫我当防之。莫非是此人欲犯我!到明早视朝之时,群臣皆在,独景清一人着绯衣。永乐愈疑之,遂命左右擒之,抄其身,暗藏短剑一口,欲以刺帝。永乐大怒,命擒出剥皮,实以草,系于城楼上。一日,永乐驾过之,忽索断,景清之皮,坠于驾前,行三步为犯驾状。其神遂入殿庭为厉,永乐愈怒,命族诛之,并籍其乡。

  当时忠臣被杀之外,还有侍郎黄观。领朝命征兵上江,后闻得燕王已渡江正位,自恨大事已去,乃朝服东向再拜,拜毕投江而死。妻翁氏,在京师闻朝廷有旨,将给配为象奴,翁氏遂携二女,亦投水死。翰林王叔英,征兵广德,听得燕兵已入京城,暗想征兵亦无用矣,乃沐浴其衣冠,望阙再拜,拜毕又书一联道:“生既久矣,深有愧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地下。”书毕,自缢而死。妻亦缢死,女投井死。他如各省官员,并御史曾凤韶,及临海樵夫,尽节而死者,一笔如何能写得尽?只因永乐这一除异己之臣,有分教:

  柯校既剪,渐及根株。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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