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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春畹贻簪深诫子 伯宣试剑勇勤王

  双簪岂必传无穷,一剑宁须立大功。
  总为伊人明孝义,些些微物与神通。
  却说六月三十日,春畹与季小姐在南檐下乘凉,春畹坐一架香檀银藤软底方牀,季小姐坐一张紫楠金棕圆围宽椅。几个侍女摇扇,几个侍女卷帘。几个侍女分冰,几个侍女献果。正在爽快之际,忽然西风大作,始而夺热生凉,继则扬尘飘瓦。
  银蒜觉轻,金钩不挂。帘珠飞舞,簪玉横斜。风过处窗上帘栊吹落,将季小姐头上玉簪打作数节。春畹急叫侍女取了一枝金簪,绾住季小姐头发。风定尘息,整顿衣物,看那枝金簪,正是梦卿的兰花簪儿,春畹叹道:“这两枝簪子,我原要留作从葬之宝。不想今日忙中拿出,又戴在媳妇头上。这却是合当留在人间,不要还归天上了。”于是将那一枝亦取出,一并插在季小姐鬓边。是时耿顺亦因风大到上房来看母亲,春畹因指着兰花簪儿道:“去世二夫人半生坎坷,皆因此物而起。今日给了你夫妻,你夫妻须要见其物想其人,想其人更想其时与其事,须要和好终身,不可因小失大。耿顺道:“母亲义方之教,儿已承聆多年。自今以往,敢有错失以增母忧!”春畹道:“你妻子的心性醇谨似大娘,不怕他不会持家。行事圆活似三娘,不怕他不会待人。只怕他似二娘不肯多言,或者似我不敢多言,亦未可定。古人有听妇言而兴,不听妇言而亡者,你须不要拘泥。耿皇页、耿岳页、耿颧气质虽各不同,而心地却还相近。耿岳页好戏游而不荒废,耿岳页好繁华而有节制,耿颧好交结而慎去取,各有所长,你须取其所长,护其所短。终身和好,兄弟之道得矣。至于内外长幼不分,则亲疏必混。贤否是非太明,则好歹易判。亲疏混则益我者有人,而损我者亦有人。好歹判则感我者有人,而怨我者亦有人。是又当恕之以情,遣之以理。现在你位列上公,身膺厚禄,虽说明哲保身,不遗后累,然食人之食必当忠人之事。国家太平,还可碌碌犹人。一有缓急,亦当立些微劳。一不负朝廷,二不愧宗祖,三不亏生育也。”
  正说间,爱娘令人将新鲜莲子、菱米、胡桃、荸荠都剥得干干净净,用冰拌匀,大碗盛着送了来,说:“这四件是刚才在树上池中采取的,知六夫人这里有现成女贞酒,今日天气亦热,正好用些甜酒,将这凉物解一解烦暑。”又说道:“与六夫人好几日不见了,明日要来同住些时。”春畹一面令来人回去,请三夫人明日早来,现有公明亲家处送来口北新羊,正待三夫人作过厅的享用。一面教侍女取出女贞酒一瓶,与耿顺、季小姐同饮,当日晚景不提。至次日乃七月初一日也,爱娘辰刻即来,春畹迎入,用毕早饭。巳刻在池边观看莲花,都是些十丈分香,夜舒黄金上品。春畹令侍女彩出白莲藕数支,说:“这亦可与女贞酒同吃,聊解一时之热。”爱娘道:“来日苦少,去日苦多。就如此莲,自今以往,叶益大,根益长,子渐老,花渐凋,香亦去矣!”春畹道:“花虽凋,子虽老,幸宿根尚在,灵镅犹存,再来面目,香色依然,终不似桃李之一谢无余也。”爱娘道:“灵根所锺,香自不绝。但再来时未知能相识否?恐造化不作此刻板文章何!”于是两个人又加一番缱绻,午刻饮女贞酒,看青裳、丹棘、性澜、情圃在轩下投壶。未刻日色已斜,天气稍热,在各处散步。申末酉初,厨娘将那肥羊割烹停妥,逐样送上,共有四五十品,爱娘、春畹饱食以毕。
  历戌过亥,两人已皆熟寝。交到子刻,已是初二日了。有那坐更妇女摸宣和牌耍子,四个人言定各探取三张,成一牌名者,便为赢家。自子至丑,或输或赢,各自不一。末后一次,一个道:“我是正马军。”一个道:“我是七星剑。”一个道:“我是将军挂印。”一个道:“我是剑行十道。”都是赢家。时已寅刻,爱娘、春畹亦皆醒来,忽地耿顺走至窗外,说道:“满街人奔马跑,工部赵大人披甲飞马,大呼:『曹太监作反,要杀贼者快来!』儿今虽系待罪,实是有名人员。君父有急,不可不赴。”春畹道:“去,去!全孝全忠,正在此时!家内自有我作主,断不辱你。”耿顺当下便穿了那副百炼精金锁子犀背素丝七蟒水攻火战步斗马争百胜软甲,手提着燕夫人的双剑,率精壮义仆数十名走马出府。从那人多之处走去,恰好与赵荣遇在一处。赵荣大喜道:“泗公来得甚好,昨日晚间,吴恭顺已将逆谋密奏天子,现在禁门俱各紧闭,料那曹吉祥已被拿了。内应既无,外寇可平。你我先到东华门接应吴瑾一番可也。”于是赵荣、耿顺领了从义人役,径奔东华门而来。行至半途,有人嚷道:“指挥逯杲被贼杀了!”耿顺听说,纵马向前,离门不远,有无数蕃汉一齐高叫道:“别走了吴瑾!别走了吴瑾!”耿顺手挥双剑,杀入蕃汉队里。蕃汉散而复合,正在相持,又有人嚷道:“恭顺侯吴瑾坠马入沟,已被乱箭射死了。这不是吴瑾,拿他何用!”耿顺大怒,黑影里见一人人高马大,手内拿刀,知是贼人头目。大咤道:“我耿泗国也!”说罢,一剑斲去,那人用招格住,说道:伯宣,我曹氏有功无罪,今日举兵,原为除残去暴,你何苦出头相拒。我曹璇平素敬你是个好人,你不可不知进退。”耿顺大骂道:“好反叛,罪不容诛。还敢多嘴!”又一剑斲去?曹璇知非耿顺对手,挥动左右,一拥齐上。后边赵荣赶来,一冲两段。
  恰好耿顺与曹璇撞个满怀,手起一剑,斲下头来。耿顺手内提了曹璇的首级,叫道:“曹璇已死,你众人何故甘作逆党?早早散去,省得朝廷究问。若执迷不悟,人人都死!”赵荣亦嚷道:“天子有旨,只杀贼首,余俱赦罪。现在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螳督兵就到,你们还不早散!”众蕃汉虽则善战,然已无主,便哄然散去。耿顺、赵荣直至门下,见城门紧闭,方才放心。令从义人役把住南北巷口,凡有弃刀抛甲者,俱是良民,不准杀戮。时已天色微明,见城楼下两个人全身甲冑,大声道:“我乃指挥完者秃亮、皮儿马哈麻也,现已奉旨,将曹吉祥拿了。内患已无,你们文武须速拿曹钦要紧。”耿顺、赵荣听说大喜。只见正南上火气冲天,喊声震地,波喧浪吼,又逢地陷东南。电掣星飞,再遇天崩西北。赵荣守住东华门,耿顺飞马来到御河桥边,正与孙镗相遇。分兵一半,孙镗去救大明门,耿顺来救长安东门。比及到时,曹钦、曹铎、曹铉知事已泄,曹璇已死,三个人攻烧长安东西门,杀害文武都御史。
  寇深已被杀死,大学士李贤身带重伤,耿顺兵到救出。曹铉夺路而走,耿顺一骑赶上,用剑戳于马下,从军拿了。马昂在长安西门,亦将曹铎活捉。曹钦直走大明门,兵无纪律,四处纵横。幸得孙镗令军士沿街大叫:“一切居民不许开门!”所以百姓并无伤损一个。曹钦且战且走,直奔入自家宅内。那些从逆的枭勇,自知下赦,尽力死斗。马昂、孙镗、耿顺将宅子围得铁筒相似,三个人率众抢入,拿的拿,杀的杀。一枝必斩,那管他皓首红妆。寸草不留,都化作青磷白骨。只可惜不曾活拿住曹钦。午后事定,朝廷下诏,将曹吉祥、曹铎、曹铉及冯益等凌迟,曹钦尸身碎磔。重赏军兵,追封死节忠良。
  升赏勤王文武,令征西弁兵将息三日,然后起程。改命马昂将中军,孙镗将左军,耿顺将右军,同往甘凉立功。耿顺乃家居省过候旨起用之人,今日若不出头,朝廷亦未必追究。再若贪生怕死,顾子恋妻,亦难出来了。或春畹少有迟回,则观望之间,亦竟不出来了。谁知春畹贤母,不肯陷子于不义。耿顺孝子,不肯陷身于不忠,提剑前往,奋不顾身。
  乃一遇赵荣,不遭吴瑾之死。再遇孙镗,且救李贤之生。皆天之默佑也。斩曹璇,擒曹铉。虽非正凶,功亦可观。右军之命,朝恩亦綦重矣。后来威镇西凉,名扬东海,皆今日一忠之报也。当日耿顺回家,拜安二母,收拾衣装,于第三日祭纛发马。正是:能文善武,既无愧于严君。克孝全忠,应有光于贤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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