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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逢吝夫抽丰又失意 遇美妓罄囊两相交(3)


  说着,将身子往下弯了弯,忙的苗秃子连忙扶住道:“快请坐,劳碌着了,到了不得。”

  妇人就坐在萧麻子肩下,问了如玉并苗秃的姓氏。如玉道:“你的大号,就是金钟儿么?”

  妇人道:“那是我妹子。我叫玉磐。”

  萧麻子道:“怎么不见他出来?”

  玉磬儿道:“他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快,此时还没有起,再待一会管情收拾了出来。”

  萧麻子道:“此时还未起,必定是昨晚着人家棒伤了。”

  玉磬儿笑道:“你真是瞎说!这几天鬼也没见个来。”

  萧麻子道:“你休谎我。我是秦镜高悬,无微不照。”

  苗秃道:“这是你的家务事,你心上自然明白。”

  萧麻子道:“你若欣羡这条路儿,你就入了行罢。他家中正少个打杂的使用。”

  正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厮托出一盘茶来。玉磬儿先送如玉,次送苗秃,自己取了一杯坐下。萧麻子道:“你这小奴才,到我跟前就不送了。我也没有别的法儿,我只用寻些发大来迟的好春药,再吃上一二钱人参,将你三婶子按倒,那就是我出气的时候了。”

  玉磬儿恰待回言,苗秃道:“玉姐,你不必和他较论,都交在我身上。他按倒你婶子,我就搂住他姑娘。咱们是冤各有主,债各有头。”

  萧麻子笑骂道:“这奴小厮,真是狗期里拉出来的,说的都是狁舐(犭巴)儿话。”

  四人正在说笑中间,觉得一阵异香吹入鼻孔中来。少刻,见屏风后又出来个妇人,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身穿红青亮纱氅儿,内衬着鱼白纱大衫;血牙色纱裙子,镶着青纱边儿;头上挽着个盘蛇发卷,中间贯着条白玉石簪儿;鬓边插着一朵鲜红大石榴花;周周正正极小的一双脚,穿着宝蓝菊压海棠花鞋;长挑身材;瓜子粉白面皮,脸上有几个碎麻子儿;骨格儿甚是俊俏;眉稍眼底,大有风情。看来是个极聪明的人。入的门来,先将如玉和苗秃上下一看,于是笑嘻嘻的,先走到如玉面前,说道:“你老好!我不磕头罢?”

  如玉连忙站起道:“请坐!”

  苗秃接口道:“不敢当,不敢当!”

  然后又向苗秃虚让了一句,袅袅娜娜的坐在玉磬儿肩下。萧一麻子将如玉的家世表扬。

  金钟儿听了满面上都是笑容,只因如玉少年清俊,举动风流,又是大家公子,心上甚是动情,眼中就暗用出许多套索擒拿。

  如玉是个久走嫖行的人,差不多的妇女,最难上他的眼,不意被这金钟儿语言眉目就混住了,从午间坐到日色大西,还不动身。急得张华和车夫走出走入,在如玉面前站了几次,又不敢催促;与苗秃子不住的递眼色,苗秃又是随缘度日的人,他且乐修次活了一刻是一刻,那里肯言语?萧麻子推故净手,走出来向郑三道:“温公子这个雏儿,也还充得去。银钱虽多的没有,家中的东西物件还多。日色也迟了,你与他随便收拾几样菜儿,我替你留下他罢。将来若杀不出血,我打发他走路,缠绞不住你。”

  郑三道:“我见他穿着孝服,万一留不住,岂不白费酒饭?”

  萧麻用扇股在郑三头上打了一下道:“你这老亡八,真是一毛不拔!就算上留不住,与你两个孩子们吃吃,他们也好有心与你弄钱。”

  苗秃在背后插嘴道:“就与你吃些儿也好。”

  三人都笑了。萧麻子道:“你这秃小,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走来?”

  又问道:“他身上有现成钞没有?”

  苗秃伸了两个指头道:“栏干数,是济东道送的。他身边只怕还有些,也没多的了。”

  萧麻子向郑三将手一拍道:“何如?上门儿买卖,你还不会吃?”

  郑三连忙去后面收拾去了。

  萧麻子又问苗秃道:“这温公子,我也久闻他的大名,你与他相交最久,他为人何如?”

  苗秃道:“是个世情不透露的憨小厮。若有了钱,在朋友身上最是情长,极肯帮助人。”

  萧麻道:“我闻他年来也甚是艰苦。”

  苗秃道:“比你我还难。目今只用一半月,又是财主了。”随将他要卖住房话一说。

  萧麻子连连作揖道:“事成之后,务必将哥哥也拉扯一把儿。”苗秃道:“自幼儿好弟兄,还用你嘱咐?他如今‘赌’之一字,勾引不动了。我看这金钟儿,又是他这一处住房的硬对头。他若看不上眼,休说试马坡,便是蓬莱岛,也留他坐不到这个时候。”

  两人说笑着入庭房来。

  如玉站起道:“天色也想是迟了,我去罢。”

  萧麻子大笑,向苗秃道:“你看,做老爷们的性儿,总不体贴下情。”

  又指着金钟儿道:“我方才在后边见你父亲雨淋漓,在那里整理菜蔬。穷乐户人家,好容易收拾这一顿饭!”

  金钟儿一听得收拾饭,就知是必留之客了,笑盈盈的向如玉道:“大爷要走,也不过为我姊妹粗俗,心中厌恶。这也容易,离我这里二十里,有个黑狗儿,人才甚好,只是脚欠周正些。世上那有个全人?我们与大爷搬来,着他服伺几天。就是我家饭不但吃不得,连看也看不得,只求大爷将就些,也算我姊妹们与大爷相会一场。大爷也忍心不赏这个脸?”

  如玉道:“你休罪我。我实为先母服制未终,恐怕人议论。”

  苗秃道:“你居丧已一年多,如今不过是几个月余服未满。咱们泰安绅衿家还有父母一倒头就去嫖的,也没见雷劈了七个八个,人家议论死三双五双。”

  如玉笑道:“你又胡作弄我!”

  玉磬儿道:“我也不是在大爷面前说话的人,只是既已至此,就是天缘。我这金妹子,也是识人抬举的,还求把心肠放软些罢。”

  如玉已看中金钟儿,原不欲去;又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越发不肯去了。掉转头笑向苗秃道:“只怕使不得。”

  萧麻子道:“有什么使不得?此刻若去了,于人情天理上倒使不得了。”

  说着,打杂的将一张方桌移在庭中间,摆了四碟小菜,安下五副杯筷,又拿来一大壶酒。众人让如玉正坐。如玉要与苗秃同坐,苗秃死也不肯,只得独自坐在正面。萧麻子在右,苗秃在左,玉磐、金钟儿在下面并坐相陪。少刻,端上两盘白煮猪肉,两盘煎鸡,两盘炒鸡蛋,两盘调豆腐皮。看着是八盘,究竟止是四样。北方乐户家,多有用对儿菜,也是个遇物成双之意。金钟儿道:“我们这地方,常时连豆腐都买不出。二位爷休笑说,多吃些儿才好。”

  苗秃道:“说到吃之一字,我与萧麻子包办,到不劳你悬心。”

  五个人诙谐调诚,盏去杯来。张华同车夫,也在南房中吃饭,郑三老婆陪着。

  如玉等吃到点灯后,方将杯盘收拾去。萧麻子道:“我如今长话短说罢,我今日就是冰人月老。温大爷着金姐陪伴,苗三爷着王姐陪伴。”

  苗秃子“嗳”的笑了,将脖项往下一缩,又向萧麻子将舌头一伸,道:“我一个寒士,这缠头之赠该出在那里?”

  如玉道:“这都在我。”

  苗秃又道:“虽然如此,还不知人家要我不要。”说着,又看玉磬儿的神色。

  萧麻子道:“不用你看,我这玉姐,真正是江海之大,不择细流。你若到高兴的时候,舍了小秃子,用起大秃子来,这玉姐就不敢要你了。”

  如玉大笑。金钟儿略笑了笑,玉磬儿将头一低。

  苗秃子不由的脸红起来,说道:“我不过两鬓边少点头发,又不是全无。你每每秃长秃短,不与人留点地步,真是可怒!”

  萧麻子大笑道:“你今晚正是用人才的时候,是我语言不看风色了。我将来自有好话儿帮衬你。”

  说罢,彼此道了安置,如玉在东房,苗秃在西房,各做嫖客。萧麻子回家去了。

  正是:
  穷途潦倒欲何投,携友归来休便休。
  试问彩云何处散,且随明月到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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