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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荫功获报老蚌生珠 明眼识人野蒹倚玉(3)


  这边众小儿各分扮衙役,假做击鼓,请老爷升堂。廉清然后将青布小衣抖了一抖,装出威风,随使众小儿分列两旁,吆吆喝喝走到亭中井栏上,坐下说道:“今日我老爷坐堂理事,凡有民间冤枉不平者,衙役不得拦阻。”叫左右:“可将这坊告牌,抬出去。”吩咐完,早有一个做皂隶的小儿,将稻草编成的一扇牌插在亭旁。

  只见两个小儿劈胸扭住,乱打乱扯,高声叫道:“冤枉!救命!”廉清忙叫皂快道:“外面什人喧嚷?与我拿来!”那皂快将二人拿了。分左右跪着。廉清问道:“你二人为何不守本分,有什冤情在此叫屈?可从真说来,看你谁是谁非,我老爷与你理直。”一个小儿说道:“小的人命关天,求老爷为我做主。”廉清道:“既是人命重情,你且说来。”小儿道:“小的叫做巫良,是本村良善居民。忽于前日,忽遭地棍强之虎图赖小的偷麦一橛斛,统领多人,抄家劫杀。彼时小的惊慌潜避,妻子出奔,幼女奔走不及被他致死。小的伤心入骨。故告到老爷台下,求老爷为小的申冤正法。”廉清道:“你且跪在一边。”

  随叫强之虎上来问道:“巫良告你逞凶逼杀幼女,事关人命。你有何说?”强之虎道:“老爷不可信他诬诳,屈陷无辜,小的乡民,因本族甚多,推小的为族长。又因麦收刈之时,被人偷割,十去二三,故今年小的为首,纠合本族中互相保护防盗。不期族侄强能前夜失麦,走诉小的。小的以为失去之麦,无非邻近之人窃取。故此逐家察访。不期侄儿之麦,恰在巫良家搜出。巫良见搜出真赃,希冀潜逃免罪,竟不知王章国法:私窃田中五谷,国税无偿,实与盗贼同科。乞老爷缉盗安民,乡村永远得安矣。”

  廉清道:“他告你逼死人命,可是有的么?”强之虎道:“他幼女自行塘堰淹死。与小的无干。”廉清问道:“你收割麦子,还是只你一家人,还是家家如此。”二人同声应道:“目今正当收割,家家如此。”廉清道:“这麦可是家家有的么?”二人道:“家家种田,家家有麦。”廉清道:“你家这麦,可有色认么?”强之虎道:“五谷原无色认。”廉清道:“既无色认,为何晓得是他偷取?”强之虎道:“只因他家切近麦田,故知他无疑。”

  廉清听了,因指着强之虎骂道:“你这奴才胡说!一个收获之时,乡村斗粟斛麦谁家不有,又无色认,只以附近麦田,妄加乎民以莫须有之罪。逞凶聚党,沿门搜索,使他夫妻惊避,母子失散,以致幼女坠塘毙命。你说女自失足,非关你事,独不思此塘不自今日有也,此女往来塘堰,亦不自今日始也,为何他日不淹,而忽淹于今日?明明被逼惊奔也。虽非操刀成伤,却‘伯人由我而死’。我老爷欲尽其法,姑念无心;若欲施驰法,何以惊众。合拟强之虎名下,追烧埋银五两,巫良自行掩埋。重责强之虎以遏凶戾。自断之后,不许两家再生衅端。”因拔签喝打三十。众小儿听了,将强之虎拖翻在地,打完画供。廉清吩咐逐出。

  廉清与一群小儿,在亭中审事玩耍,围挤着许多闲人观看。不期早惊动了内中一个人,细细看在眼中,甚是称奇。你道这是何人?

  原来就是幸尚书。这幸尚书名居贤,别号希庵,少年登甲,累官直做到礼部尚书。只因素性高傲,敢做敢言,未免与时相违。幸得天子圣明,故他安然保位,做了几年尚书,将近五十整,夫人早亡,并不曾生育。因此宦兴索然,遂致仕归家。

  因娶了一位宁氏续弦。不上有年,早生一子。到了次年又生一女。这幸尚书半生无子,今一旦忽得了玉麟闺秀以娱晚景,其乐无涯。儿子取名云路,字天宠。女儿取名昭华小姐。他兄妹二人到了六七岁上,俱长成得男如冠玉,女若天仙。而昭华小姐言语机见更觉胜于哥哥。故此幸尚书尤为钟爱。因请了一个老明经文先生,教他二人读书识字。二人愈加聪慧。

  这幸尚书忽于夜间睡着,梦见井亭中有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之物,盘在井上吸水,忙要上前去捉他,不期那物早飞入他家门楣之上,朝幸尚书摇头摆尾盘旋不已。幸尚书欣然观看,忽听一声雷响,那物竟腾空张牙舞爪而去。

  幸尚书在梦中惊醒,与夫人说知,大家以为奇异。

  到了次日饭后,忽因送客出门,却看见对面井亭上有许多人围绕,不知何事。因悄悄也挨入人丛中偷看,原来是一群小儿在那里争做官,要讲做官的道理。有两个讲得胡说,众人俱听了笑倒。

  独有一个小儿,将做官爱国治民的道理俱讲得津津有味。及让他做官,他坐在井栏上审事,又判得井井有条。虽然是个小孩子,却规模气象竟像个真官。幸尚书心下以为应梦,甚是惊骇。

  因又悄悄走回来问家人道:“这个装做官的小孩,你可认得是谁家之子?”家人道:“小的们也不知道。但方才听见人说是什么做‘右副’的儿子。不知是也不是。”幸尚书想一想道:“自然是了。你看他衣衫虽旧,却气概不同。若不出于‘副使’人家哪有这般体格。但我孝感县却无一个做‘右副’的乡官,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家人道:“老爷不必狐疑。待小的去唤了他来,老爷细细一问,便自知端的。”幸尚书道:“这也说的是。但你去唤他须和颜悦色。小学生家,不要惊吓了他才妙。”

  家人领命,便去分开众人,到井栏旁用手将廉清扯住道:“我家老爷唤你说话。”廉清因回过头来,正色说道:“我老爷在此做官,连这井中水也不曾吃一口。你老爷请我,莫非要讲分上?我清如水,明如镜,却是断然不听的。”家人听了笑道:“我家老爷是从来不讲分上的。但唤你去说话。”廉清道:“如此方好。只不知你家老爷却是谁人?”家人道:“你在谁家门前,就知这家老爷是谁了。”廉清道:“如此说来,定是尚书公,幸老先生了。他是朝廷柱石,大有声名。我久仰其名,正要去拜他请教。既来见招,理合往见。”叫左右看轿,竟走起身来,大摇大摆的跟着家人而去。旁边看的人见他说大话,说得有头有脑,无不称奇道妙,又都掩口而笑。真是:

  村在骨中挑不出,俏从胎里带将来。

  廉清这一去,有分教:

  豆中牵出红丝,磨里团成锦片。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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