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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栾云栋活追赖本初 赛空儿嫁祸时伯喜(2)


  说罢,立起身,向阶前军校手中夺过一把刀来,厉声道:“赖本初,我先割你舌,然后再剖你心,看你心肝五脏怎样生的。”

  言毕,便自己扯出舌头,一刀割去半段,随又扯开胸膛,把刀向肚子上只一划,只听得“肐咂”

  一声,血漉漉滚出肚肠来,呜呼死了。堂上堂下看的人,无不骇然。正是:

  不用君子杀他,却用恶人杀他。
  又非别的来杀,仍然自杀自家。

  尚武与梁生见了,十分惊讶。梁生对尚武道:“适间,本初公堂上述梦,是人说鬼话,今看栾云白日里报冤,却是鬼作人言了。鬼神之事不可信其无。”

  尚武道:“若论情理,原不该恕他,今虽幸免官刑,到底难逃鬼责。”

  当下,梁生叫左右,将本初尸首用棺木盛殓了,传令着赖家仆人把他灵柩移至莹波藁葬之所。掘起莹波骸骨,亦用棺木盛殓,合葬驿旁,筑个墓道,立碑其上,题曰:赖本初暨元配房氏之墓。正是:

  既赦之于生前,又葬之于死后。
  恶人到底是薄,善人到底是厚。

  梁生既遣人葬了本初夫妇,当时的人多有晓得梁、赖两家根由始末的,编成一篇口号,单说本初夫妻的以怨报德处。道是:

  房氏善忘,赖子会赖。只为赖其本,而忘其初;遂使梁被摧,而栋被坏。夫妻两两寡情,男女双双无赛,若一人稍有良心,不到得这般毒害。一个天不盖,一个地不载。到不如逐去的奴子,能将故主恋;反不若赶出的养娘,尚把旧家戴。亏杀非子非婿的薛郎,救了表弟灾,又赖非亲非故的柳公,留得梦兰在。偏是恩深反负恩,究竟害人还自害。奉劝世上负心人,果报昭然须鉴戒。

  梁生与尚武将所定各犯罪案,并赛空儿一事,都具疏奏闻。天子圣旨道:

  赖本初、魏七已死,勿论。贾二、时伯喜依拟发配。赛空儿着严缉正法。该部知道。

  梁生奉了圣旨,即于狱中取出时伯喜、贾二依律决遣,两个都发配剑南卫充军。差人管押去讫,一面行文各府各镇,缉拿赛空儿,不在话下。

  且说赛空儿自从刺杀假梁夫人之后,劫了这一包细软,奔至没人之处,打开看时,都是些金珠首饰,却不见甚么回文半锦。他想道:“我虽不曾取得半锦,人却被我刺杀了,也好去内相府里请功。”

  不意赶到长安城外,忽听杨复恭已为反情败露,被朝廷杀了,他便不敢进京。东逃西窜了几时后,闻朝廷差钟爱做了郧、襄防御使,在均州募民屯田,他即改了姓名,叫做倪宝,竟至均州,混入流民籍中,受田耕种。后来,又打听得前日刺杀的不是真梁夫人,到是赖本初的妻子,他遂放宽了念头。那知梁生遍行文书,要缉拿他。文书行至郧、襄防御衙门,钟爱接着,留心查访,却不晓得倪宝就是赛空儿,那里查访得着?

  谁想赛空儿原是内相府中军健出身,平日在外杀泼放肆惯了,到底旧性不改。一日走到一酒店中买酒吃。那酒店主人,就是前日在村镇上开饭店梁忠曾在他家住过的。今因地方平静了,故搬到官塘大路来卖酒营生。当下,赛空儿来到店中,吃了酒,店主人问他讨酒钱,他取出一只小小的金钗来,付与店主人道:“权把这钗当在此,明日将银来赎。”

  店主人看了说道:“不知这钗是真金的,假金的?我不要他。”

  赛空儿便厉声道:“你这村人,好不识货,怎么这钗是假的?”

  店主人道:“莫管他是真是假,总是我们开店的要卖现钱,不要首饰抵当?”

  赛空儿睁着眼道:“我今日偏没现钱,你若不要这钗时,我便收了去,酒钱且赊着,慢慢地还。”

  店主人嚷道:“客官,你要用强白吃人的东西么?”

  赛空儿喝道:“我就用强了这一遭儿,也不打紧。”

  说罢,抢了这钗,往外就走。店主人一把拖住,那里肯放。赛空儿发起性,把店主人一推一交,一发将他店里家伙什物打得粉碎。店主人大嚷大叫,里面妻儿老小也都赶出来叫骂。惊动了地方邻里,一时尽走将拢来。见赛空儿杀泼,都道:“我这里防御钟老爷法令极严,便是兵丁也不许在外强买东西,你是那里来的野人,直凭放肆。”

  赛空儿还睁目攘臂,口中乱嚷道:“什么钟老爷、鼓老爷,我偏不怕。”

  众人忿怒,便同着店主人一齐把他扭结住了,拥至防御衙门前。正值钟爱开门坐堂,众人齐声喊禀。

  钟爱传令唤进,先叫店主人并众人上前,问了情由,乃喝问赛空儿道:“你是何处强徒,敢来这里放泼?”

  赛空儿道:“小的是流民倪宝,入籍在此耕种的。”

  钟爱道:“你既入籍在此,岂不知我的号令?屯军强取民财便要重处,你是流民,到敢大胆白吃人家的。该当得何罪?”

  赛空儿道:“我原把金钗当钱,那主人家不要,为此争闹。”

  钟爱叫:“把钗来我看。”

  赛空儿把钗呈上,钟爱取来细细看时,只见那钗儿上鉴着“莹波”

  两字,心里惊疑道:“莹波乃我梁家房小姐的小字,如何他的钗却在此人处?”

  因问赛空儿道:“此钗你从何处得的?”

  赛空儿突然被问,一时回答不出,顿了一顿口,方才支吾道:“是小人买得的。”

  钟爱见他这般光景,一发心疑,便喝道:“这钗上明明鉴着‘莹波’二字,那莹波乃梁状元表妹房小姐的小名。房小姐近被贼人赛空儿刺死,于路劫去行囊,现今梁状元题了疏,奉了旨,行文在此缉捕。今这钗子在你处,莫非你就是赛空儿么?”

  赛空儿被他猜破,不觉面如土色,口中勉强抵赖。钟爱喝教左右,动起刑来。赛空儿料赖不过,只得供吐真名,招出实情。钟爱便教押去监禁听候,备文解送梁老爷问罪,金钗置库。赛空儿分辨:“小人原不曾触犯梁老爷的宅眷,刺杀的乃赖本初之妻,即杨内相义侄杨梓的奶奶。杨家是梁老爷的对头,如何梁老爷到要缉拿小人?”

  钟爱喝道:“杨梓之妻须是梁老爷的表妹,况你行刺之时,是认着杨家宅眷刺的,还是认着梁家宅眷刺的?”

  赛空儿无言可答。钟爱将他下狱,一面差人查他住处,却没有妻小,止有被囊包裹,并几件粗重什物,便把来给与酒店主人,赔偿他打碎的家伙。店主人与众人都拜谢而去。钟爱即日备下文书,狱中取出赛空儿,上了长枷,差两个亲随军校,一个叫孙龙、一个叫郑虎解送赛空儿到京师刑部衙门,听候梁状元发落。正是:

  刺客杀人虽有误,当官捉贼更无差。

  孙龙、郑虎领了公文,押着赛空儿随即起程。因知他是个刺客,恐怕他有手脚,一路紧紧提防。晓行夜宿,不则一日,行至商州界上。孙龙、郑虎对着赛空儿说道:“这里是你前日行凶的所在了。”

  赛空儿也不回言,低着头只顾走。到得城外,日已傍晚,三人便投客店宿歇。那店里各房都有客人住铺,只有近门首一间小房还空着,里面设下两个草榻、两个草铺。店小二引三人到那房中歇下。孙龙便叫打火造饭。郑虎道:“有好酒可先取来吃。”

  店小二道:“小店只有村醪,不中吃。要好酒时,客官可自往前面酒店中去买。”

  郑虎听说便一头向招文袋中取银子,一头喃喃吶吶的道:“我们晦气,解着这个囚犯,一路来水酒也不曾吃他一杯,日日要我们赔钱赔钞。”

  孙龙接口道:“他劫掠人的东西,只会自己换酒吃,前日这样金钗儿,何不留几只在身边,今日也好做东道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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