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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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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批:前篇写武松杀嫂,可谓天崩地塌,鸟骇兽窜之事矣。入此回,真是强弩之末,势不可穿鲁缟之时,斯固百江郎莫不阁笔坐愁,摩腹吟叹者也。乃作者忽复自思:文章之法不止一端,右之左之,无不咸有,我独奈何菁华既竭,搴裳便去,自同鼯鼠,为艺林笑哉?于是便随手将十字坡遇张青一案,翻腾踢倒,先请出孙二娘来。写孙二娘便加出无数“笑”字,写武松便幻出无数风话,于是读者但觉峰回谷转,又来到一处胜地。而殊不知作者正故意要将顶天立地、戴发噙齿之武二,忽变作迎奸卖俏、不识人伦之猪狗。上文何等雷轰电激,此处何等展眼招眉;上文武二活是景阳冈上大虫,此处武二活是暮雪房中嫂嫂。到得后幅,便一发尽兴写出当胸搂住,压在身上八个字来,正是前后穿射,斜飞反扑,不图无心又得此一番奇笔也。 相见后,武松叫无数嫂嫂,二娘叫无数伯伯。前后二篇杀一嫂嫂,遇一嫂嫂,先做叔叔,后做伯伯,亦悉是他用斜飞反扑,穿射入妙之笔。 张青述鲁达被毒,下忽然又撰出一个头陀来,此文章家虚实相间之法也。 然却不可便谓鲁达一段是实,头陀一段是虚。何则?盖为鲁达虽实有其人,然传中却不见其事;头陀虽实无其人,然戒刀又实有其物也。须知文到入妙处,纯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联绾激射,正复不定,断非一语所得尽赞耳。 此书每到人才极盛处,便忽然失落一人,以明网罗之处,另有异样奇人,未可以耳目所及,遂尽天下之士也。即如开书将说一百八人,为头已先失落一王进。 张青光明寺出身,便加意为鲁达、武松作合,而中间已失落一头陀。 宋江三打祝家之际,聚会无数新来豪杰,而末后已失落一乐廷玉。嗟乎!名垂简册,亦复有幸有不幸乎?彼成大名,显当世者,胡可逆谓蚌外无珠也!」 话说当下武松对四家邻舍道:“小人因与哥哥报仇雪恨,犯罪正当其理,虽死而不怨;「天在上,地在下,日月在明,鬼神在幽,一齐洒泪,听公此言。」却才甚是惊吓了高邻。「又谢众人一句。」小人此一去,存亡未保,死活不知。我哥哥灵床子就今烧化了。「读之心痛。○兄弟二人,一死于仇,一将死于报仇,想其父母在地下,不知相顾作何语。」家中但有些一应物件,望烦四位高邻与小人变卖些钱来,作随衙用度之资,听候使用。「细心闲笔。」今去县里首告,休要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实证一证。”「是。」随即取灵牌和纸钱烧化了;楼上有两个箱笼,取下来,打开看了,付与四邻收贮变卖;却押那婆子,提了两颗人头,迳投县里来。「真好看。」此时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第一番看迎虎,第二番看人头,阳谷县人何其乐也。」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武松押那王婆在厅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武松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舍跪在右边。武松怀中取出胡正卿写的口词 ,从头至尾告说一遍。知县叫那令史先问了王婆口词,一般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又唤过何九叔、郓哥,都取了明白供状,唤当该仵作行人,委吏一员,把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简验了妇人身尸,狮子桥下酒楼前简验了西门庆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里,呈堂立案。知县叫取长枷 ,且把武松同这婆子枷了,「写得绝倒,今古同叹。」收在监内;一干平人寄监在门房里。 且说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寻思他的好处,「用笔甚轻,只须如此。」便唤该吏商议道:“念武松那厮 ,是个有义的汉子,把这人们招状从新做过,改作‘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读之绝倒。○招文中无王婆,何也?」读款状与武松听了,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这阳谷县虽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此处数段俱是冷题热写,然却将打虎时牵映出来。」武松到下处 ,将行李寄顿士兵收了;将了十二三两银子与了郓哥的老爹。「前文闲中一许,只谓口头活话,不意至此应出,行文精细如此。」武松管下的士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又妙,写出义烈感人。」当下县吏领了公文,抱著文卷并何九叔的银子、骨殖、招词、刀仗,「武大骨殖在县吏处。」带了一干人犯,上路望东平府来。众人到得府前,看的人哄动了衙门口。 且说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那陈府尹是个聪察的官,已知这件事了;便叫押过这一干人犯,就当厅先把阳谷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款看过,将这一干人一一审录一遍;把赃物并行凶刀仗封了,发与库子收领上库;「武大骨殖上库。」将武松的长枷 ,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这婆子换一面重囚枷钉了,禁在提事司监死囚牢里收了;「县何愤愤,府何察察,只是笔墨抑扬以成文势耳。」唤过县吏领了回文,发落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这六人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好。」本主西门庆妻子留在本府羁管听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细断。”那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县吏领了,自回本县去了。武松下在牢里,自有几个士兵送饭。「闲笔。○读此句,忽忆《论语》人皆有兄弟,我独无之语,不觉泪落。」 且说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因此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读至此处,忽又忆四海之内皆兄弟一语,叹其诚然也。」陈府尹把这招稿卷宗都改得轻了,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心腹人赍了一封紧要密书 ,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干办。「此篇写武松既写得异常,则写四边人定不得不都写得异常。譬如画虎者,四边草木都须作劲势,不然,便衬不起也。不知文者,竟漫谓难得陈文昭,真痴人说梦矣。」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王婆「县招漏去,此独首提,妙绝。」生情造意,哄诱通奸,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亲兄,「仍入此句,以明未常不来县招也。」以致杀死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妙。」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奸夫人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妙。」奸夫淫妇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妙。」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妙。」文书到日,即便施行。”「尤妙。○似依决不待时律,然实为读者至此,已不及俟秋后矣。」东平府尹陈文昭看了来文,随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郓哥并四家邻舍和西门庆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厅前听断。牢中取出武松,读了朝廷明降,开了长枷,脊仗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著肉。「好。○独与前后诸人受杖不同。」——取一面七斤半铁叶团头护身枷,钉了,脸上免不得刺了两行“金印”,叠配孟州牢城。其余一干众人,省谕发落,各放宁家。大牢里取出王婆,当厅听命。读了朝廷明降,「这剐便有一分了。」写了犯由牌,「这剐便有二分了。」画了伏状,「这剐便有三分了。」便把这婆子推上木驴,「这剐便有四分了。」四道长钉,三条绑索,「这剐便有五分了。」东平府尹判了一个字:“剐!”「一字句。○这剐便有六分了。」上坐,下抬;「二字句。○这剐便有七分了。」破鼓响,碎锣鸣;「三字句。○这剐便有八分了。」犯由前引,混棍后催;「四字句。○这剐便有九分了。」两把尖刀举,一朵纸花摇;「五字句。○这剐便有十分了。」带去东平府市心里吃了一剐。「十分光都完了。」 话里只说武松带上行枷,看剐了王婆,「此句不是写出畅快,正显上文数行,都自武松眼中看出,非作者自置一笔也。」有那原旧的上邻姚二郎 ,将变卖家私什物的银两交付与武松收受,「极细。○独借姚二郎者。为他开银铺也。」作别自回去了,当厅押了文帖,著两个防送公人领了,解赴孟州交割。府尹发落已了。只说武松与两个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士兵付与了行李,「极细。」亦回本县去了。武松自和两个公人离了东平府,迤逦取路投孟州来。那两个公人知道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只是小心伏侍他,不敢轻慢他些个。「亦独与诸人防送不同。」武松见他两个小心,也不和他计较;包裹里有的是金银,但过村坊铺店,便买酒买肉和他两个公人吃。 话休絮繁。武松自从三月初头杀了人,「好笔。」坐了两个月监房,「好笔。」如今来到孟州路上,正是六月前后,「好笔。○去年此际,杨志在二龙山下矣,流光迅速,又是一番公案。」炎炎火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只得赶早凉而行。约莫也行了二十余日,来到一条大路,三个人已到岭上,却是巳牌时分。武松道:“你们且休坐了,赶下岭去,寻些酒肉吃。”两个公人道:“也说得是。”三个人奔过岭来,只一望时,见远远地土坡下约有数间草房,傍著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如画。」武松见了,指道:“那里不有个酒店!”三个人奔下岭来,山冈边见个樵夫挑一担柴过去。「并无姓名,只作眼前一闪,奇笔。」武松叫道:“汉子,借问这里叫做甚么去处?”樵夫道:“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坡名绝妙,自表其文心交叉四出,如十字也。前宝珠篇中,已详论之。」武松问了,自和两个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边看时,为头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缠著。「如画。」看看抹过大树边,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窗槛边坐著一个妇人:「曹正店中一个妇人,此店中又一个妇人,不知谁宾谁主。」露出绿纱衫儿来,头上黄烘烘的插著一头钗环,鬓边插著些野花。「如画。○先远望写一番。」见武松同两个公人来到门前,那妇人便走起身来迎接,——下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纽。「如画。○又近看写一番。○常言美人之美,乃在或远或近之间。今写此妇人,既远近皆详矣,乃觉眼前心上,如逢鬼母,何也?」——说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句。」好肉。「句。」要点心时,好大馒头!”「句。○本色行货。」 两个公人和武松入到里面,一副柏木桌凳座头上,两个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缠袋,上下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间搭膊,脱下布衫。两个公人道:“这里又没人看见,我们担些利害,且与你除了这枷,快活吃两碗酒。”便与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来,放在桌子底下,都脱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边窗槛上。「夏景。」只见那妇人笑容可掬道:「前写潘氏用许多笑字,此写二娘复用许多笑字,闪耀为奇。」“客官,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问多少,只顾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还你。”那妇人道:“也有好大馒头。”「又说一句,深表大树坡本色道地行货也。」武松道:“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那妇人嘻嘻地笑著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切出两盘肉来,一连筛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笼馒头来放在桌子上。两个公人拿起来便吃。 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妇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那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是黄牛的。”武松道:“我从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只图押韵,遂与今日诗社无异,不意武二天人,亦复不免。」 那妇人道:“客官,那得这话?这是你自捏出来的。”武松道:“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一像人小便处的毛一般,「虽是说馒头,乃其语溷亵之极,已入风话矣,读之绝倒。」以此疑忌。”武松又问道:“娘子,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绝妙风话。」那妇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武松道:“恁地时,你独自一个须冷落?”「绝妙风话,宛然令嫂声口。」那妇人笑著寻思道:“这贼配军却不是作死!倒来戏弄老娘,正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不是我来寻你。我且先对付那厮!”这妇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几碗了,去后面树下乘凉。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也说一句风话,绝妙。」武松听了这话,自家肚里寻思道:“这妇人不怀好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武松又道:“大娘子,你家这酒好生淡薄,别有甚好酒,请我们吃几碗。”那妇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浑些。”武松道:“最好,越浑越好。”「只是风话。」那妇人心里暗笑,便去里面托出一旋浑色酒来。 武松看了道:“这个正是好生酒,只宜热吃最好。”那妇人道:“还是这位客官省得。我烫来你尝看。”妇人自笑道:“这个贼配军正是该死!倒要热吃!这药却是发作得快!那厮便是我手里行货!”烫得热了,把将过来筛作三碗,笑道:“客官,试尝这酒。”两个公人那里忍得饥渴,只顾拏起来吃了。武松便道:“娘子,我从来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来与我过口。”张得那妇人转身入去,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只虚把舌头来咂,道:“好酒!还是这个酒冲得人动!”「写得武二真是妙人,立地生出机变。」 那妇人那曾去切肉;只虚转一遭,便出来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两个公人只见天旋地转,噤了口,望后扑地便倒。武松也双眼紧闭,扑地仰倒在凳边。「妙人。」只听得笑道:「只听得妙绝。」“著了, 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来!”只听得飞奔出两个蠢汉来。「听得妙绝。」听他先把两个公人先扛了进去,这妇人便来桌上提那包裹并公人的缠袋。想是捏一捏,约莫里面已是金银,「想是妙绝,约莫妙绝,已是妙绝。」只听得他大笑道:「只听得妙绝。」「眉批: 俗本无八个听字,故知古本之妙。」“今日得这三个行货倒有好两日馒头卖,又得这若干东西!”听得把包裹缠袋提入进去了,「听得妙绝。」随听他出来 ,看这两个汉子扛抬武松,「听他妙绝。○先取余事收拾尽,却放出笔来单写武松。」那里扛得动,直挺挺在地下,却似有千百斤重的。「妙人。」只听得妇人喝道:「只听得妙绝。」“你这鸟男女只会吃饭吃酒,全没些用,直要老娘亲自动手!「一段话。」这个鸟大汉却也会戏弄老娘!「又一段话。」这等肥胖,好做黄牛肉卖。「祖之言不谬。」那两个瘦蛮子只好做水牛肉卖。「又一段话。」扛进去 ,先开剥这厮用!”「又一段话。○偏说出许多,使武松忍笑不住。」听他一头说,一头想是脱那绿纱衫儿,解了红绢裙子,「听他妙绝,想是妙绝。」赤膊著,「必须赤膊方使下文尽兴。」便来把武松轻轻提将起来。武松就势抱住那妇人,「妙人,生平未经之事。」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当胸前搂住;「十五字句思之绝倒,武二真正妙人,无可不可。○前者嫂嫂日夜望之。」却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写出妙人无可不可,思之绝倒。○胸前搂住,压在身上,皆故作丑语以成奇文也。」只见他杀猪也似叫将起来。「上文许多事情,偏在耳中听出,此处杀猪也似一声,却于眼中看见,奇文绣错入妙。」那两个汉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声,惊得呆了。那妇人被按压在地上,只叫道:“好汉饶我!”那里敢挣扎。 只见门前一人挑一担柴歇在门首。「上文无端一闪,令读者几成眼挫,至此忽又闪来。」望见武松按倒那妇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将进来,叫道:“好汉息怒!且饶恕了,小人自有话说。”武松跳将起来,把左脚踏住妇人,提著双拳,看那人时,「写得如画。」头戴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系著缠袋;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著武松,叉手不离方寸,说道:“愿闻好汉大名?”武松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头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武松回道:“然也!”「须知此二字是得意语。」那人纳头便拜道:“闻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识。”武松道:“你莫非是这妇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浑家。「天下亦有所对非所问,而恰成妙对,乃至一字不复可换者,如此语是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怎地触犯了都头?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武松慌忙放起妇人来,「当知此句不是写武松眼力,正是表夫妻二人。」便问:“我看你夫妻两个 ,也不是等闲的人,愿求姓名。”那人便叫妇人穿了衣裳,「四字绝妙。」快近前来拜了武松。武松道:“却才冲撞,嫂嫂休怪。”「忽然叫出嫂嫂二字令我一惊。○方杀一嫂嫂,又认一嫂嫂,真是行文如戏。」那妇人便道:“有眼不识好人,一时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请伯伯里面坐地。”「前文潘氏叫得叔叔一片响,此文二娘叫得伯伯一片响,叔叔伯伯,激应奇绝。」武松又问道:“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知己之感,千古所同,独不谓武二天人,亦有之耳。」那人道:“小人姓张,名青,原是此间光明寺种菜园子。「大相国寺菜园后,又见此处。」为因一时争些小事,性起,把这光明寺僧行杀了,放把火烧做白地;「遂与鲁达同。」后来也没对头,官司也不来问。小人只在此大树坡下剪径。忽一日,有个老儿挑担子过来,小人欺负他老,抢出去和他厮并,斗了二十余合,被那老儿一匾担打翻。原来那老儿年纪小时专一剪径,因见小人手脚活便,带小人归去到城里,教了许多本事,又把这个女儿招赘小人做了女婿。城里怎地住得,只得依旧来此间盖些草屋,卖酒为生;实是只等客商过住,有那些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俺这浑家姓孙,全学得他父亲本事,「特表二娘。」人都唤他做母夜叉孙二娘。小人却才回来,听得浑家叫唤,谁想得遇都头!小人多曾分付浑家道:‘三等人不可坏他:第一是云游僧道,「奇文。○张青为头是最惜和尚,便前牵鲁达,后挽武松矣。布格展笔,如画家所称大落墨也。」他不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眉批:第一段为鲁达、武松提纲。」则恁地,也争些儿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姓鲁,名达;「此事传中未常正写,只是鲁达口中述一遍,此处张青口中述一遍耳,另是一样奇格。」为因三拳打死了一个镇关西,逃走上五台山落发为僧;因他脊梁上有花绣,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独详其做和尚之故,为后文武松作案。」使一条浑铁禅杖,重六十来斤;「独详禅杖,为后文戒刀作案。」也从这里经过。浑家见他生得肥胖,「也是黄牛。」酒里下了些蒙汗药,扛入在作坊里。正要动手开剥,小人恰好归来,见他那条禅杖非俗,却慌忙把解药救起来,「从禅杖上识出英雄,出色奇语。」结拜为兄。「此四字是一篇眼目,与后结拜为北四字对看,是张青生平一片之心也。」打听他近日占了二龙山宝珠寺,和一个甚么青面兽杨志霸在那方落草。「张青一篇只重鲁达,不重杨志,故特另加甚么二字以别之。」小人几番收得他相招的书信,只是不能够去。……”「闲中闲放一线。」武松道:“这两个,「张青一篇自重鲁达,武松分中却无轻重,故平提之也。」我也在江湖上多闻他名。”张青道:“只可惜了一个头陀,长七八尺,一条大汉,「述鲁达事毕,忽然又撰出一个头陀来,黄昏风雨,天黑如磐,每忆此文,心绝欲死。」也把来麻坏了!小人归得迟了些个,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一领皂直裰,一张度牒在此。「无端撰出一个头陀,便生出数般器具,真不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盖其笔墨亦为蚨血所涂,故有子母环贴之能也。○先出三件,入下更出二件,文笔旋舞而下。」别的不打紧,有两件物最难得:一件是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人但知上文先出三件,陪下二件,殊不知下文二件,亦是以一件陪一件。」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前鲁达自述云,见俺戒刀吃惊,此又将留下戒刀,三翻四覆描写,不意戒刀上,又有此奇文也。」想这头陀也自杀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看他人骨数珠不更注一语,独将戒刀出色描写,便知意在戒刀,余物只作相伴也。」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这个人,心里常常忆念他。「张青真好。」‘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此段于文情前后无甚关生,只有意无意与武松杀潘氏反映耳。○行院妓女则可饶恕,败坏风俗和潘氏,胡可得恕也?」「眉批: 第二段只作闲话,然亦反映武松杀潘氏作捎带。」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他,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又分付浑家:‘第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切不可坏他。’「然后正入本文,妙绝。」「眉批:第三段正合本文。」不想浑家不依小人的言语,今日又冲撞了都头。幸喜小人归得早些。——却是如何起了这片心?”「上文一篇长话,却对武松说,至尾后忽掣转对浑家说一句,写出活张青来。」母夜叉孙二娘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见伯伯包裹沉重,二乃怪伯伯说起风话,「又叫两声伯伯。」因此一时起意。”武松道:“我是斩头沥血的人,何肯戏弄良人。「将前回两大篇文字,直提出来。」我见嫂嫂瞧得我包裹紧,先疑忌了,因此,特地说些风话,漏你下手。那碗酒,我已泼了,假做中毒。你果然来提我。一时拿住,甚是冲撞了,嫂嫂休怪。”「又叫两声嫂嫂。○凡此等皆作者特蹴奇波处。」张青大笑起来,便请武松直到后面客席里坐定。武松道:“兄长,你且放出那两个公人则个。”「写武松天人处。」张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里;看时,见壁上绷著几张人皮,「妙。」梁上吊著五七条人腿。「妙。」见那两个公人,一颠一倒,挺著在剥人凳上。「妙。○特详之,以为昔之鲁达,今之武松,已开剥之头陀,未开剥之公人,一齐出色也。」武松道:“大哥,你且救起他两个来。”张青道:“请问都头,今得何罪?配到何处去?”武松把杀西门庆并嫂的缘由一一说了一遍。张青夫妻两个欢喜不尽,「闻以叔杀嫂,却欢喜不尽,写得粗豪可笔。」便对武松说道:“小人有句话,未知都头如何?”武松道:“大哥,但说不妨。”张青不慌不忙,对武松说出那几句话来,有分教武松大闹了孟州城,哄动了安平寨。直教: 打翻拽象拖牛汉,攧倒擒龙捉虎人。 毕竟张青对武松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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